犯颜

“官家！”

短暂的昏沉后，梁皎皎又因疼痛逐渐清醒，她硬撑着一口气喊出声。

这一声也使得柳朝云暂且从绝望中脱离，目光不由投向皎皎。

皎皎随后探问：“官家为何非要留下六娘子不可？”

赵憺哂笑，不屑理会趴伏在地的奴婢，而是将怀中的女子搂得更近，胸膛紧贴其后背，鼻尖轻蹭她如珠玉圆润的耳垂，直感受到她微微颤栗的身躯才满意。

他低声问：“云娘可想清楚了吗？”

皎皎此刻也不顾什么尊卑了，她小心地翻过身，手掌撑地，颤悠着坐起，腿上的伤似乎已经麻木。

她长吁道：“官家已领有天下，统御万民，轻而易举便可拿捏住一个弱女子，即便今日让娘子得计逃出梁京，也只需派动几个亲军便可将其押回，何必多此一举，特意做出戏等娘子上钩？”

“起初是因为难以置信吧。”

梁皎皎没有深言其心境，一是不敢，二是不必要。

她只需官家分些心在她身上，鄙屑也好，羞恼也罢，这不重要，重要的都在她稍后说的话中。

赵憺淡淡睨她一眼：“你这好妹妹倒有些灵慧，却实在胆大。”

皇帝的喜怒从不在言语中，皎皎心中有数，她犯颜了。

若是以往，她定是不敢为自己出头争气的。可这次不同，生死攸关之际，为自己也为朝云，她绞尽脑汁必得拼上一拼。

“官家身边并非只有柳娘子一个美人，若是为了私欲，嫔御中甘愿献媚者多矣，选用她们岂不少费心力？可官家宁愿舍弃私欲，只为留住娘子，怕是已暗生情愫。然世上最难得便是这一‘情’字。”

赵憺必是被惹恼了，施展威压镇慑道：“够了！”

面对皇帝，皎皎持有出乎自己预料的冷静：“一味强求，必致人疯魔。因爱生恨，反倒痛楚。释手才可获，官家定是懂这个道理的。”

雨已经停下，天空却并未放晴，乌云低压压的，似乎仍然蓄着雷电。

皎皎几近失力，脑袋晕晕沉沉，鼻息间带着沸热，总算说完了。

赵憺搂住朝云的手稍松，神色中有少许茫然。

朝云趁机挣脱开，疾趋至皎皎身侧蹲下，环抱住她：“放我与皎皎一同离开吧。”

她生怕赵憺再发疯做出什么事，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他，便只近乎恳求地说了这么一句。

赵憺握紧拳，许久才松开，沉声问道：“云娘要离了吾去往何处？”

“自是越远……”朝云闻言差点喜而忘形，她将剩下的话咽回肚中，“自是回原籍，照顾我阿娘。”

赵憺：“可吾记得，云娘曾提起过，你在梁京内城的广福坊购置了一所一进宅院，已派人将柳夫人接来照料。”

朝云哑口无言。

赵憺沉吟片刻：“一进院过于拥挤，位置太偏。吾赐你太平坊内三进宅院一所，亲题‘柳府’二字，你便在梁京内城安顿下来，可好？柳夫人舟车劳顿，来回奔波实为不易，云娘三思后再答复吾。”

太平坊临近御街，离大内宣德门最近，是达官贵人所居之处。

“不必了。”

皎皎手指微动，轻碰朝云的手背，一个滚烫，一个冰凉。

官家已经妥协，这个安排对朝云而言已是最好不过的了。

朝云将皎皎的手握住贴在面上，眼含泪花，担忧道：“一进院便够住了。快些送我们离开吧，皎皎要撑不住了。”

“已有御医备下。”赵憺摩挲着翠绿的扳指，示意朝云扶皎皎回院中，“你既坚持不要，那便罢了。对外吾就宣称柳郡君前往开宝寺礼佛。至于梁掌簿——”

“养好伤后依旧回六尚局当差，她心术不端，煽动嫔御逃出宫，按宫规杖杀也不为过，吾已是宽厚。若非她心向你，吾那一箭必射穿她的喉。”

皎皎被扶着踉跄起身，右脚刚一沾地，便疼出一头冷汗，恍恍惚惚，哪还听得出官家的威胁之意。

她看着数十步之外的院门，满心都是绝望，真要自己走回去，还不如一箭射死来得痛快。

右腿乃至全身都绵软无力，皎皎咬牙再迈出一步，却失了平衡站不住，倒下时，眼前一黑，几乎陷入昏厥。

意料之外的，她跌入了温软的怀抱中，熟悉的竹叶清香萦绕周身，她嚅动唇，喃喃一句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广福坊，柳府内。

右腿肚一阵阵向大脑传递刺痛的讯号，旧绷带换下时牵扯伤口的四周，药物发干被轻轻拨弄下来。

即便只是轻微的拉扯，也有远胜于受箭的撕裂般疼痛。

“嘶——”

梁皎皎蹙着细眉，微微睁开眼，下意识便要躲开，却被牢牢按住。

朝云见她醒来，面露喜色，抚摸她的发顶，哄道：“皎皎乖啊，忍着些，就快换好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