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珺
柳朝云讶然抬首:“梁掌簿从未提起过啊。”
烛火通明,照得官家脸上的玩味分外醒目:“你就如此在意那位梁掌簿?”
“妾与梁掌簿识于微末,相互扶持,情谊自然深厚。”朝云嗔怪道,“官家何必拿梁掌簿来戏弄妾呢。”
“吾并未戏弄你。”官家颜色稍正,指节轻叩桌案,“王顺和既先一步叫屈喊冤,脸上又明摆着证据,吾若不加以安抚,恐怕明日御史弹劾吾“纵容嫔御”的劄子就堆如山高了。况且王顺和不同寻常内侍,吾暂且留他有用,轻易动不得。”
“他又趁机求吾将梁掌簿赐他为妻……”
“官家万不能许了他!”
朝云膝行至官家足边,祈求道:“梁掌簿若嫁与王都知,也太委屈了。此事本就与她无干,是妾贸然动了手,怎能由她替妾受罪。”
“地上寒凉,快起来吧。”
官家将朝云扶起,顺手揽入怀,楚腰纤细,盈盈握在掌中:“王都知虽是个阉人,相貌腽肭丑陋些,但其身居显要,看上去也是个痴心的,谈不上委屈,又何谓受罪。”
朝云与官家相处日久,知晓官家最喜她娇柔荏弱的模样,故双臂环于其脖颈,撒娇卖俏:“云娘与梁掌簿金兰之交,素日以姊妹相称。云娘而今做了六郎的枕边人,若梁掌簿真嫁与王都知,那六郎岂不多了个——”
话音未落,覆在腰上的手突然捏紧,柳朝云窥着男人的面色,忍痛继续道:“嘶……妹婿。”
官家力道不减,轻笑一声:“你倒乖觉。吾真是纵你过头了,如此不恭之言也敢说出口。”
“罢了,王顺和惯做谄上欺下之事,吾不满其久矣,你也算是替吾出了口恶气,吾便给你个面子。”
“六郎,云娘疼。”
官家终于放过了她的腰,朝云倚靠在他身前,陷于须臾的温情,若六郎能一直这样温柔就好了。
可惜才过片刻,官家掌向下移,轻拍一记:“梁掌簿一事已了,接下来就谈谈你的罪过吧。”
烛影泪双合,玉暖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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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皇后的懿旨传来时,梁皎皎正同刘司簿商议“如何将名册按不同类别重新整理”一事。
其实先前宫中就已有传闻,称官家要给王都知赐婚。
皎皎比他们都早一步知道此事,朝云半月前和她提过王都知欲娶她,朝云劝了官家后,官家就歇了赐婚的心思,故皎皎也没将这传闻当回事。
可是传闻怎么还是成了真?而赐婚的对象竟成了刘司簿。
刘司簿接下了旨,莞尔而笑,酒窝浮现在圆润的脸上,仿佛对这门婚事既满意又期待,对官家和娘娘也充满了感激。
她取下手腕上的玉镯,塞给前来传旨的黄门。
那黄门身形消瘦,应该刚入宫不久,很白净的模样,看上去比张惟宁大不了多少。
他垂首连连推拒,急得面颊连着耳尖一齐泛红:“该是小人送礼恭喜刘司簿与大爹爹喜结连理,此物小人万万不敢收下。”
这黄门竟是王都知的孙子。
王都知喜欢认干儿子,据说他陆陆续续认了二十来个内侍儿子,这些儿子中又有再认儿子。长此以往,宫里不少内侍竟都成了他的子孙。
他的子孙也很好辨认。
干儿子都以王为姓,名中第一字大多为原先的姓,若有原姓相同者,则以数字“一、二……”相排;干孙子也以王为姓,名中第一字与干爹相同,第二字为原姓,若再有原姓相同者,则取同音不同字。
刘司簿通常只在尚宫局办差,与王都知接触甚少,估计这黄门是王都知特地派来提前看看刘司簿的样貌品性。
刘司簿微愣,仍是坚持将镯子塞进那黄门手中,和颜悦色道:“王都知既然是你大爹爹,日后你也该唤我一声大妈妈,这就当是我提前给孙儿的见面礼吧。”
“你叫什么名字?有多大了?”
那黄门只得收下,抬起头,黑豆般的眼睛干净湿润,像一捧清泉,令人见了不免心生怜惜,他回道:“小人名叫楚箩,跟着大爹爹姓王,年十六。”
皎皎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她整理内侍名册时见过,王楚箩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去年九月的沭州洪灾致使不少百姓流离失所,有些人还算走运,一路逃入了梁京,可仍难以维持生计,只得卖儿卖女过活,王楚箩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是家中的大郎,在去年十二月底去势入了宫。
若是生在现代,他不过只是个刚上高一的男孩,正在经历人生的新阶段。
而在此,当新年的钟声响起,宫内宫外的贵人赏着烟火庆祝新年的到来时,他却在养那处的伤。
刘司簿估计也想起了他的过往,她又拔出一根插在发间一指长的银连竹节钗,再次塞入王楚萝的手中,道:“好孩子,拿去换些吃食,瞧你瘦的,还在长身体呢,该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