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钝
只见名册上面赫然书写着“严明恩,原名严暾,七岁入宫”
卷起这本名册,她郑重地单独放在案几另一边,心中五味成杂,一时不知道该带着什么样的情感去见严暾,是偶遇相熟同乡的喜悦,还是前任相见的尴尬难堪,抑或是对他身残的怜悯痛心;也不知道见面后说些什么,是问他穿越后的经过,还是感激他的费心筹谋,抑或是追问分手的原因。
唯独“她要见他”这个念头毫不动摇。
梁皎皎带着满心的迷茫和混乱的思绪,步伐却越发坚定。
严明恩在内侍中品阶较高,又颇得官家、娘娘信任,故在凝晖殿附近有自己的小院,正对着六尚局的门楼,皎皎先前出六尚局前往大内就经过此处。
柳朝云为她指了路,这次倒没再走错,可严明恩并不在院中,只有个年纪尚小的小黄门听到敲门声走出来瞧了一眼。
皎皎问他:“严都知什么时候回来?”
小黄门挠挠鬓角:“小的只负责打扫等杂务,这不太清楚。”
“不过近几日官家常常留都知谈公务直到宫门下钥,出宫不太方便,估摸着再等等就回来了。”
可是从黄昏到黑夜来临,皎皎一直没等到他。来来往往的内侍交头接耳地说笑,眼神似有若无地窥向娉婷婀娜的女子,估计是在猜测她与严明恩的关系。皎皎视若无睹,倔强地继续站在原地。
天黑后不久那小黄门又走出,躬身行礼,垂着眼不敢看皎皎,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心虚:“严都知今日有事不宿在宫内,梁女史还是尽早回去吧,您站在这儿不太适当。”
“不在?那么是谁告诉你我叫什么,又是谁教你这么回话的?”梁皎皎真是气得没脾气了,难道她不知道站这儿不适当?
小黄门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的,皎皎不愿再听他睁眼说瞎话,挥手赶他去传话。
“梁女史说,她今日得了空,亲来感谢严都知,不见到都知绝不回去。”小黄门张惟宁在心里叹气,怎么偏偏是他看到严都知翻墙进来,现在好了,被打发去来回跑腿。
严明恩站在堂前,想着门前执拗的女子,只觉疚心疾首,皎皎职务调动一事他做得极为隐秘,除江尚宫外无人察觉,以她的脑子轻易发现不了,今日突然找上门来,必是因为其他事情起了疑心。他知道皎皎一直惦记着相恋五年的严暾,可是……
严明恩双手自然垂下交叠在身前,指甲却狠狠掐着掌心,可他是严明恩。
“你去同她说,后苑那事已经收下她的谢礼,我实在不知与她还有什么牵扯。”
张惟宁窥着他的脸色,道了声“喏”。他一字不差地转述后,又多言道:“天色不早了,梁女史还是回吧,严都知不会见您的。”
厚重的乌云将月华和繁星掩藏,天空如同无边的黑幕,将皎皎笼罩其间,原本热烈躁动的心像被凿破随意扔进海底,任凭咸涩湿冷的海水从裂缝中涌进去,直灌得她透心凉。
他还是不想相见。
严暾的一句“还有何牵扯”将皎皎伤得体无完肤,真想立刻揭露他的身份,让他好好看看二人是否真是无甚牵扯,但皎皎实在不忍心,他七岁就去了势入宫,不知这十五年过得是怎样的煎熬,这话出口定让他无所适从。
梁皎皎勉强扯了个笑脸,同那小黄门说了声谢谢后立即转身离开。
她惝恍迷离地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上,“有何牵扯”这四个字像一根被月老扯断的红线不断勒紧她的咽喉,逼得她几乎窒息,他们已经分手,也许确实没必要再见面了,他会不会是这样想的呢?
记得飞机失事前一刻,严暾松开她的手,眼神变得陌生又痛苦,他说:“皎皎,你太黏人了,我有时候觉得和你呆在一起让我喘不过气,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皎皎没来得及回话,滚烫的火焰挟着热浪扑面而来,就彻底没了意识。
“呵,黏人?”梁皎皎嗤笑,以茶代酒大口饮下,泪珠混着茶水流到胸前,弄湿了里衣,秋风拂过,引得她浑身颤栗。
“我确实,呜……太黏人了!”皎皎掷下茶杯,掩面倒在朝云怀里泣不成声,“我早就应该意识到的,他也会有心累的时候……我不想分手,他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柳朝云怀抱着皎皎,手指轻缓地抚摸她哭得耸动的肩背,犹豫着开口:“乖啊,皎皎不哭。我倒是觉得若严都知真不在乎你,就不会替你解围,也不会将你安排去尚宫局了,躲你应该是不愿你见到他如今的模样。”
皎皎啜泣着抬起头,泪眼婆娑:“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怕。他从前有事就埋在心里不愿与我说,一旦说出口,就是刺得我火烧般的疼痛,现在估计更甚。若我不揭露他的身份,他会以无甚牵扯为借口躲我一辈子;可我要是揭露,他会拿已经分手堵得我哑口无言。”
“而且揭露之后,他又该如何自处呢?他仿若已将过去尽数放下,我的出现和存在会不会反而给他带去无尽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