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合

黑山大营，校场口。

陆淮岳和袁知晏相顾无言，郁气悉数从胸口涌上来，无处抒解，身旁的旌旗被冷风席卷得谡谡作响，不知风从何处来，亦不知风去何所踪。

校场外，一个婶子正心急如焚地转来转去，频频朝这边张望。

纪峥见状迎上前去：“张家婶子，出什么事了？”

“不好了纪小哥！你快跟陆副使说说，新来的女娃娃要把别个的断腿缝起来，你说这人腿又不是衣裳，咋能说缝就缝啊！”

“丧良心的哟，长得像个天仙似的，心肠咋就能那么狠！”

“什么？！”纪峥大惊失色。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这女子根本不是尚书府的宋小娘子，而是山精野怪幻化成的人形！

那话本子里写得清清楚楚，这些精怪顿顿都得食人血啖人肉，她肯定是忍不住了，才借着这种骇人的妖术，目的就是要取陈姑娘的命！

纪峥急匆匆地赶回校场内，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把张婶儿的话重复了一遍，陆淮岳二人听后脸色大变，直奔庵庐而去！

庵庐内外早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宋清和用少量的高度蒸馏酒和醋对四周进行多次消毒，林大夫则在帘外点燃了几盆苍术和艾叶，用来辟除秽浊之邪气，化湿清热。

外帐中央的炉火也全部点燃了，两只大锅内沸水喷腾，用来煮沸针线用具，还有一只熬煮着曼陀罗花和火麻花制成的睡圣散。

药罐压住鲜红的火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庵庐众人都在宋清和的要求下戴上了棉布口罩。几人屏息凝神，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站在外面的冯夫人一行也没心思寒暄，一时间庵庐内外只剩下汤药沸腾之声。

陈潜在服下睡圣散后就失去了知觉，宋清和先是指挥着白蔹将她的伤腿摆成跖曲30度左右的位置，使跟腱断端靠拢，然后反复洗净双手，才将处理好的羊肠线穿针，探入了陈潜的伤口。

“疯子，你竟真敢下手！”林枝不由惊呼出声，“你这样做是要废了她的腿！”

口罩下传来宋清和一声冷笑：“于你们而言，她的腿早就废了！”

明知陈潜感觉不到疼痛，可针线入肉的瞬间，宋清和还是微顿了一下，她定了定神，努力回忆着培训时医生讲授的缝合步骤，双手有条不紊地缝合起来。

针线在筋肉里穿行，众人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林元华努力维持着冷静的神情，可脸上的红晕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震撼。

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胆色，别说是帝京的太医局，就是放眼整个大乾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惊世骇俗的缝筋之法，可以说是前所未见，单凭这一手独门秘技都能开宗立派了，可她竟这般随意的将手法展露于人前！

缝合伤口是个精细活儿，需要宋清和全神贯注，尤其是她现在气力倍增，还有些拿不准分寸，手上不但不能出现丝毫纰漏，还要额外分出精力来控制力度。

虽已是岁暮天寒，但她的额上很快就布满了汗珠，麦冬在一旁举着帕子不时帮她擦拭。

眼看已经成功缝合大半，庵庐大帐外突然传来喧哗之声。

“袁副指挥且留步！”白鹭牢牢地守在帐门前，不让他进去，“宋姑娘和林大夫正在全力救治，您不能进去！”

袁知晏神情难看，声音森冷至极：“让开！”

“宋姑娘说了，除庵庐的人外，旁人一概不得入内！”白鹭一动不动，语气坚定道，“人人都说脚筋一断腿就废了，如今姑娘有法子，袁副指挥难道不想陈姑娘重新站起来吗？”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会治什么病！”袁知晏怒极，他单手按住剑柄，额头上青筋暴起，“我再说一次，让开！”

张婶儿也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她上前拽住白鹭的胳膊，急得满头大汗。

“你这个女娃娃不要跟他们一起闹啊，血骨淋当的，实在骇人！”

“我信她！”

眼看闪着寒光的刀刃就要出鞘，冯夫人挺着大肚子挡在白鹭身前，她的小丫鬟惊惶地叫了一声，张婶儿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冯夫人用力按住帐门，声音有些紧张：“我信宋姑娘！袁副指挥且再等一等，倘若此事真成了，受益的可不只是陈姑娘，还有成千上万的战士和百姓啊！”

袁知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陆淮岳一手按住了肩头。

林枝听着帐外传来的怒喝声，心里觉得痛快至极！她站在角落里望向宋清和，却见她仿佛没听见一般，手上动作干脆利落，根本不理会帐外的怒火与质疑。

林枝还是不愿相信这女人真有医筋断的本事，不过看着她波澜不惊的样子，心底的怀疑已经从十分变成了七分。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袁知晏都快把门前的空地踱穿了，宋清和终于放下剪子，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