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外婆去世那年，她刚考上一中，就因祖宅继承一事被宋含章割伤了脸。

那天她重重地摔倒在台阶上，世界氤氲成一片猩红，温热的血液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像一行泪。

她想回家了。

可她再也无家可归。

她养的小黑猫阿乌从身后蹿出来，冒着被割断右爪的危险，生生替她挨下了随后一击。

自那天起，阿乌也消失了。

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是最软弱可欺的对象。隔壁班的高雪纠合了一群小混混整日以欺凌她为乐，拳打脚踢、烟火灼烫已是家常便饭，最让她痛苦的，是脸上的伤疤每每有愈合的迹象，纱布就被高雪一点一点撕开，旧伤又添新伤。

这些未成年的少男少女，有着冰锥一般的凶戾和残忍。

听说高雪的父亲高伟华是本市的烟花大王，一中的实验楼就是他捐赠的。他们将点燃的爆竹扔到宋清和身上，开怀大笑着说要请她试玩高家的新产品。

隆隆的烟花在她眼前炸开，灰白而刺鼻的烟雾下，少女天使般的面庞在冲她微笑。

“丑八怪，你这双眼睛倒是长得漂亮，要是这道疤再多一寸就好了，可惜呀。”

“这还不简单！”有个想要讨好高雪的小混混从地上拾起半块砖头，流里流气地吐了一口唾沫，“只要你喜欢，我就再给她开个瓢！”

说着，一把揪住了宋清和的头发。

众人都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默不作声地蜷缩在地上任由他们打骂，不料她却突然暴起，死死掐住他的手迅速后撤！

小混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来不及反应，便被她连带着甩扑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半块砖头也到了她手里。

头皮传来尖锐的刺痛，小混混脸颊的横肉挤压着地面，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兄弟们投来的惊悚的目光。

绝望的尽头是无所畏惧，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不能靠别人，也靠不住别人。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宋清和已经记不太清了，或许人们对于太过痛苦的记忆，总是趋向于遗忘。

高伟华得知宋清和亲手将她舅舅送进监狱后，严厉喝止高雪再去招惹宋清和，亲戚们也都说她疯了，她倒是觉得疯了也没什么不好。

有时候，只有疯子才能摆脱困境。

作为全省最年轻的刑侦支队大队长，宋清和是被破格提拔上来的。

她从警以来大小案件办理无数，多次出生入死，辖区内发生的每一起命案、要案，都有她冲锋在前的身影。惹得老局长整日对她耳提面训，让她办案注意方式方法，不要以命相搏，宋清和左耳听着，右耳全都倒了出去。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

因为了无牵挂，所以义无反顾，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置于险境。

陈潜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宋清和无论如何都想拉她一把。

她低头沉思片刻，倏然抬眸道：“哪怕跛脚已成定局，至少她还能站起来。”

“我有办法或可一试。”

“明日还请林大夫助我！”

那双比黑夜还要纯净的眸子里跃动着烛火，老人怔怔地看着，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实在有限，好在市局曾举办过三个月的警务急救技能培训，当时还被李哥他们戏称为泥菩萨镀金边，虽然只是学了些皮毛，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宋清和来到病榻前挽起宽大的衣袖，让白鹭去打了一盆热水，不断擦拭着陈潜的额头和脖颈，又换了新帕子将她伤腿上的血污擦净。

她捏着陈潜的小腿三头肌，再仔细看那伤处，发现跟腱并没有完全断裂，心中有了计较。

“林大夫，明日需要羊羔肠子最里层的薄黏膜，洗净后先在碱水里泡上几个时辰，再放进盐水里。”宋清和想了想，又补充道，“还需要煮沸过的针剪和包扎用的细布。”

“正好他们猎了百余头黄羊回来！”听到她要的东西，林元华看她的眼神变了，他转头连声吩咐小药童，“白蔹、麦冬！你们快去禀告校尉，都按宋姑娘说的准备！”

“是！”两个小药童严肃地应下，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和林大夫聊了聊碱水制作和其他细节，宋清和就带着白鹭告辞了。

回去的路与来时不同，冬夜里空气凛冽而澄澈。

她举目望去，这营中竟有一棵大树，树冠如盖，叶子掉光了，盘曲的枯枝印在夜幕之下，宛如黑釉瓷上爆裂的冰纹，月亮透过枝干投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好像是棵槐树。

白鹭扶住宋清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含笑说道：“那棵树可有些年岁了，姑娘想去看看吗？”

“好。”

待她们走近才发现，树下的条凳上坐着一个人。

“陆副使。”身后传来白鹭恭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