缫丝厂
厂没几天,就学会了几样工序。
每天眼前是浸蚕茧的热汤盆,冒着水雾,满耳是纺车唧唧呀呀的响声。
八个缫丝女,连同女厂主,都在不停忙碌着。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那天,苏苔芝正在索绪。
干这种活一旦熟练了,手动起来就行,不需要脑子。所以她可以一边干活,一边漫无边际地遐想。
坐在苏苔芝身旁的另一个缫丝女,名叫王娇枝。问她:“听说你是举人的女儿。家里大厅大堂的不住,跑缫丝厂做什么?”
苏苔芝答道:“我家哪有什么大厅大堂,就是个旧庐舍。举人能有什么钱?”
王娇枝说:“举人全是当官的。哪个举人不阔气?你父亲要是没钱,怎么会给你买个大马。”
苏苔芝双手忙着搓蚕茧,一边回答她:“我那匹马不是买的,是捡来的。”
王娇枝一边手摇卷绕,一边说:“怎么我就捡不到?你父亲一定是在家里闷着数银两,怕被人惦记,要你在外面说没钱。”
苏苔芝说:“你下次去我家看就知道了,寒酸得很。还有,我的马一天要吃十几斤秣料,花钱跟流水一样,我都快养不起了。我倒想找个爱马的人,有实力的人,把这匹马免费送给他。”
过一会儿,听到王娇枝喊道:“爰瑷芸茜若殇樱雪奚,把捻鞘扔过来一下。”
苏苔芝吃惊地问奚巧玲:“她叫你什么?”
奚巧玲正手脚并用,操纵着缫丝机械,停下一只手,扔了捻鞘,一边说:“是马姐给我起的夷名,就叫爰瑷芸茜若殇樱雪奚。”
苏苔芝捋着丝线,心想:“晕死,马苏丽快二十岁了,怎么还那么傻。那她自己夷名是什么?”
这时,那个女坊主卢大姐过来了,看了看,就说:“巧玲手最快,苏苔芝缫得最匀。”
王娇枝在一旁说:“我常常要搬重东西,你好歹也表扬我一句。”
卢大姐随口说:“哦,王娇枝最听话。”
转头对苏苔芝说:“听巧玲说,你是举人的女儿,认识好多字。缫丝的事你少做一些,你来教我儿子识文章。”
苏苔芝停下手,回道:“让他好好学手艺就行了。缫丝厂需要什么文章?”
卢大姐说:“我不让他学缫丝,让他读书。”
苏苔芝说:“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读书的,秀才很难考上。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比缫丝强。”
卢大姐说:“就算他考不上秀才,我也要他做个清闲人。坐书桌舞文弄墨的,不要沾得满身蚕味。”
苏苔芝暗想:“真是惯成太子了。”于是问她:“那将来谁来管这作坊?”
卢大姐接过苔芝膝上的筛子,让她起身。然后说:“将来就让儿媳来管。”
苏苔芝洗净了手和脸,走进缫丝太子的房间。她发现,夫妻的房间堆满桶,旧机器和杂木料,要闪身才能够到床边。儿子的房间却洁净宽敞,看来真的是宠上天了。
那个小郎,十三四岁年纪,正在屋里玩鸠车。鸠车是五岁玩的吧,真的太幼稚了。
小郎看到这个新来的女教师。虽然是缫丝女,然而气度非凡,而且非常的高挑。他就不再玩耍了,乖乖坐到书桌前。
苏苔芝顺手拈起一本书,问道:“会《论语》不?”
“不会。”
“小时候家里有,我读过几句。”
“会《中庸》不?”
“不会。”
“我也不会。”
“七千三百三十四乘八十七,得几?”
“这如何心算得出?”
“我也心算不出。”
苏苔芝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辅导他,就说:“你在这里写字,我给你挑错。虽然我也经常写错别字,不过只要你和我错得不一样,我肯定看得出来。”
她正好犯困,借这个时候歇息一下。看到一个舒适的藤椅,可以倚靠,就坐了下来。
小郎摇头晃脑读起《中庸》。摇头晃脑,这本身就是努力的外在表现。
没一会儿,看到苏苔芝仰着面,像是睡着了,檀口微张,露出几颗小白牙。
小郎拿个樱桃,蹑手蹑脚过去,要塞入她嘴中。不料苔芝睁开眼,问道:“怎么不念了?”
小郎又念了几句:“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然后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苏苔芝想了想,就说:“大概,应该是说,蒸酒时火不能熄,这样酒味才浓厚些。”
“太好了,我也是这么理解的。”小郎说着,拾起个扫帚,挥舞了几下,摆出个武生的英姿。
苏苔芝骂道:“晕死个喵。你要学太祖立马横戈?刚才捻个笔有千斤重,现在舞扫把倒是轻巧。”
正要起身去揪他,正好这时,卢大姐走了进来,差点被扫把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