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十二岁。

那时候我还不叫乔念。

我是乔家夫人从乞丐窝寻回来的，当乞丐的时候我有个名字，叫慕容希。

那年烟雨朦胧，我和他站在同一片屋檐下，雨点带着凉意溅到我们的衣袖上，我怯生生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风拂过耳边，将他稚气好听的声音灌进我耳里。

“慕容离。”

慕容家，安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我知道的。只是这大户人家是人么概念，我却并不清楚，吃穿不愁，风不吹雨不淋，就是我能奢想到的最好生活。

慕容，慕容…

乞丐是没有资格冠上这些姓氏的，可是我还是偷偷的为自己取了个名字，慕容为姓，希字为名。

人生总该有点希望的吧，我不奢求过上和他们一样的生活，我只希望明天和他们去城里讨饭的时候，天暖一点，讨要到的银钱多一点，我想吃一口徐记包子铺里的肉包子很久了。

后来，希望果然是有的，我被乔家人找了回去，成了乔二小姐，甚至，还和他有了婚约……

我艰难地喘了口气，向一旁的小绯招了招手，让她扶我坐了起来。

“姑爷呢？”

她欲言又止。

哦，哪里来的姑爷，我早就离开慕容府了。

我扯了扯唇角，才知道嘴唇干得厉害，一动就生疼。她跑过去给我端了杯水，眼睛也红红的。我知道这一动，该是我回光返照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觉得话说很没力气，此时也不觉得对死亡有多么害怕和难过了，“跟着我这么多年，你图什么呢。”

“小姐……”

“傻丫头，这么多年，你还是叫我小姐啊。”

可惜，我早就不是小姐了。

“小姐是奴婢一个人的小姐，在奴婢心里，小姐永远都是小姐，不是慕容夫人。”

我微微恍然。

是啊，我从来，都不算得慕容夫人。哪怕占了这个头衔，我也算不得。这丫头……

我闭了闭眼，笑了笑，“……哭着伤神，给我念点好笑的话本吧。”小绯这丫头，从我把她捡回来开始，一直都是温柔的，念话本的时候也是，轻柔地让人容易发困。只是今天是怎么了？念起字句来不甚流畅。

“传闻泗阳县有个许姓书生，家徒四壁，日子过得很是穷困潦倒……”

“小绯，我这一生，做过小乞丐，做过儿女，做过妻子，却没有为人母……”

她顿了顿，继续念，“那书生有个远方亲戚，姓刘，是个高门大户……”

我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就像每次我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那样，小绯都会给我念话本子，念着念着，我就睡了。

“我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我的壮匣里还有这些年我攒起来的首饰……”

小绯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字一句，断得我都听不清她在念什么了。我闭着眼，笑了笑，努力把她的手攒在手心，“你记得，找个好人家，那些，勉强算得上做你的嫁妆……”

“我这一生，已经过得很好了。”

锦衣玉食，吃饱穿暖，是我一直奢求的东西，我拥有了。

那个亲手将我扶起来，给了我一个馒头的少年，成了我的夫君。

我不是孤儿，我双亲健在，还得了十几年承欢膝下。

老天爷是公平的。我有了我该得的东西，那些不该奢求的，早该放下了。

“如果你还能见到慕容离，你能不能帮我告诉他……”这一辈子，我真的很爱他。

我再也说不出话，只恍惚听见小绯的哭喊，泪眼模糊中，我看见一个人影向我床边冲过来，冲过来……

可是下辈子，我不想再爱他了。

我眼中一片黑暗，我听不着，也看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