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新声(五)
周玄从马上翻身而下,落地时将缰绳丢给府内家仆,取下水壶仰头喝水。
“小侯爷回来的正是时候。”那家仆将马拴在一旁的马栓上,笑道,“恰好赶上朝食。”
周玄应了声,眼圈下一片乌青,像是一宿没睡。他将马鞭也丢给身后的家仆,双手一撑,翻过马棚的栅栏,径直往内院去了。
明月楼昨夜没睡好,今日又起得早,正撑着下颌在花窗下打瞌睡。明玠今日换了件月牙白大宽袍,将受伤的手臂遮住了,暗纹流转,衬得人格外有气势。他在明月楼右侧坐下,欲盖弥彰地挺直了背,状似不经意道:“…昨夜同你阿嫂说了什么,她竟不肯告诉我。”
明月楼侧过身,连眼都未睁:“…秘密。”
明玠一时结舌,嘴里嘟囔着什么,竟也真的不问了。
往日明徵和明玠要赶着上朝,不会留在府里用膳,随便揣一个面饼就得往金水桥赶。这府里又没定什么规矩,于是大多时候都是三三两两各自在院中解决早饭,像今日这般齐整倒是头一回。
明月楼取过银箸,细细数了一圈,发觉数目不太对。她转向明玠:“阿玄回来了?”
明玠喝着米粥,没顾得上回答,那边帘子就掀了起来,周玄抬步跨入。
“阿玄快坐下用膳吧。”王衡招呼着周玄坐下,又端给他一碗羊奶。周玄接过羊奶,在明月楼左侧空位坐下。明月楼转头看向周玄,想问他这几日去哪儿了,但王衡等人都在,她就将疑问咽了回去。
明玠将一盘玫瑰卷儿和果馅雪花糕推给明月楼,糕点才出笼,还冒着热气,但显然不是明月楼的食量。明月楼皱着眉看向明玠,将那盘糕点又推了回去。明玠不看她,不依不挠地将糕点推回来。如此这般,二人幼稚地一来一往。
“你做什么。”明月楼看向明玠,笑又不笑道。
明玠就着咸菜将碗中剩下的米粥一口干了,而后放下碗直视着明月楼,语气正经:“哥哥知道你喜食甜食,咱们府里别的没有,但甜食一定管够。日后不要为着那一两口吃食就被人骗走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
明月楼无语片刻。
明徵和王衡正读着家仆才递进来的家信,没留意这头的动静。明月楼正襟危坐,飞速地将那盘糕点推给了饿得像是三天没吃饭的周玄。明玠也没留意明月楼的小动作,他起身去了明徵那头:“…出什么事了父亲。”
“老宁王妃去世了。”
众人都望过去,明月楼在脑中飞速地回忆着老宁王妃的生平:“…长河那个宁王?”
老宁王是先帝第三子,藩地在长河,一生安分守己,相较于他腥风血雨的儿子,这个老宁王在历史上着实没什么存在感。
“不然还能是谁。”明玠接道,“老宁王妃出身朝歌明氏另一支嫡系血脉,几百年前同咱们是一家。”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门亲戚。”
“咱们明氏祖上最初是读书人,除却如今已改作他姓的旁支,有三支嫡系血脉。我们这一支和老宁王妃那一支都是走的读书这条路,唯有一支去了海上经商,也是靠着他们,我们这两支才能专心于书本,不必忧虑今日菜蔬,明日衣物。后来这一支人丁凋零,撑不起往日家业,就此败落。我们剩下这两支在前朝末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老宁王妃那一支留在了朝歌,依旧只读书不做官,而我们这一支就选择追随太/祖,入朝为官。”
席间所有人都凝神听着,明徵极少提这些事,此刻回想亦不免有些伤怀:“朝歌那一支子嗣单薄,如今老宁王妃薨逝,宁王又非她所出,这一支也就此断绝了。朝歌明氏世代家业,如今却仅剩我们这一支硕果犹存,亲族断绝啊。”
明月楼人还坐在这里,思绪却跑远了。
她曾完完整整地读完过一遍《大兖史》,但那也是大学时期的事了,如今她博士毕业好几年,因为中途改道去了大兖女性词人接受史的研究,《大兖史》她再没能完整地翻阅第二遍,其中对于明氏的记载她已然记不太清了。但她曾听历史系的朋友提过一嘴,如今学界对明氏家族源流的相关研究提出了一些新的问题,但却缺乏史料支撑。
明月楼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史料和文学作品不同。通过文学作品,读者可以和作者进行“直接”的交流,但史料不同。史料和它所记载的对象之间仍然存在着一定的距离。因此在进行相关论证时,对现存史料进行取舍是必须的①。
但是考证家族源流却可以有很多史料支撑,明氏的族谱,乃至于《大兖史》本身.毕竟明氏子弟在朝为官又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不会毫无记载。
那么史料的缺失又是如何发生的呢?
明月楼还在思索着,但明徵等人的讨论已然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明徵放下手中家信,微一沉吟:“工部贪墨案还未了结,我和明玠都不能告假,但王妃薨逝我们必须得有人出面才成。”
明玠也沉默不语,片刻后膳厅的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