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
悬崖下,有几座亭台楼阁,衬着山影深潭似的绿意,带起一缕傍晚的凉气。
进入园中,循着青石漫成的小道,一路上穿花拂柳,只见回廊曲折,石桥凌波,河塘中几丛摇曳的菖蒲婆娑起伏。
谢混边走边看,被这奇美的景色所吸引。郗家的宅子他去过不少,却都不及这一处奇思工巧,深得江南冷澹幽隽之致,虽不过区区数亩,却别有洞天,殆非人间之境。
为尽地主之谊,郗僧施特意邀他们到后堂,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又吩咐下人,把那一头雄鹿宰割了,放了满满一桶生血,洗剥干净,将鲜肉切成片,用炭炉烤着吃。
山中湿气重,每个人案前支着一只铁炉,火炭噼里啪啦烧着,顿时驱走了不少寒气。一时间酒香四溢,油脂松烟,等鹿肉烤熟了,众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鹿肉极肥美,可惜就是油脂太多,谢混吃了几口,就嫌腥膻,不再动筷子了,只是闲闲地饮着酒。
聊起近日的京中时事,王绥想起一桩艳闻,笑道:“听说益寿近日得罪了世子,还是为争一个女人,跟他大打出手,是真是假?”
众人不由得吃惊,纷纷停下杯中酒,都是副看热闹的表情。谢混这才想起上元节之事,提起司马元显他心里就不甚痛快,端起酒觚来呷了一口,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是他逼淫良家女子,我看不顺眼罢了。”
王弘性情圆滑,早听说了司马元显纳妾之事,便提醒道:“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世子,眼下局势无常,你一旦得罪了他,不知要惹出多少谣言是非。”
羊欣向来与会稽王父子不睦,笑道:“得罪就得罪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怕他做什么?上回世子让我写字,我就偏不写,气得他罢免了我的参军之职,还赶我去当后军府舍人。”
后军府舍人原是末等贱职,都是由寒门担任,司马元显为了羞辱羊欣,故意委任他去。羊欣很有名士风度,泰然自若,并不因高门担任卑职而生气,司马元显拿他也没办法。
郗僧施夹了一块鹿腩,放进口中,慢慢嚼着:“一个女子而已,也值得大动干戈?我府里新收了几个,从吴郡选来的舞伎,各个能弹会唱,都是天仙绝色。”
王绥轻薄无行,最好纵情声色,一听就来了精神,忙推他道:“那你还不赶紧叫出来,让我等瞧一瞧,究竟有多绝色?”
郗僧施笑了笑,不紧不慢地一拍手,口中道:“我令她们排了支白紵舞,还从来没有看过,今日算你们有眼福。”
说着,乐师们拨釉弄弦,十来个舞伎依次鱼贯而入。那领舞的女子生得腰肢纤细,盈盈不足一握,趋步回转间长袖飘举,顿时琴瑟悠扬,艳影流转。
众人已喝到酣处,此时佳人在前,隐隐的歌管之声,和着箫鼓笙簧,荡出几分微醺。
一曲终了,席间两厢寂然,过了片刻,才有掌声稀稀落落响起。王绥拊掌而叹:“好,舞好,人也美,真不愧是吴郡的绝色佳人。”
郗僧施见状,给那领舞的女子使眼色:“素问,还不赶紧给王侍郎敬酒!”舞伎鬓边簪朵半开的粉芍,耳边瑶瑛微动,颤颤举起酒盏奉到王绥面前。
王绥趁势握住她的纤手,一把抱在怀里道:“这一杯酒,要就着美人儿的手喝才有滋味。”他先饮完,再低头将酒液度到女子口中,与她唇齿相接,竟似在缠绵的深吻。
舞伎被他摁在膝盖上,被迫仰头承接,酒液顺着红唇淌下来,娇软中别有一番慵娆之态。等到度完口中酒液,王绥才松开她。女子被呛得满面酡红,只垂着头不敢说话。
羊欣笑道:“彦猷,你这副浪荡模样如果让令尊看见,非打折你的腿不可!”
王绥却不以为意,慢慢擦了擦嘴角:“我阿父此刻远在江州赴任,谁还能回去给他报信不成?你不说,我不说,他如何知道?”
谢混在旁听见,忍不住一笑:“你只要离开令尊视线,就是这副德行,难怪朝野内外,都说你轻薄无行。”
王绥反唇相讥,挖苦道:“谢益寿,你还有脸说我,你生得这等漂亮皮囊,背地里多少人咽口水。要不是令尊贵为仆射,没人敢打你的主意,生在平民百姓家,早让人打晕了,扛回家做娈童去。”
谢混也不生气,摸了一下鼻子道:“王彦猷,你要是愿意把我扛回家,我这就跟你回去,绝无半句怨言。”
舞伎偷窥了谢混一眼,不觉微微呆住,竟从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子。他的脸在摇曳烛光中如玉石雕琢,那墨染的眉鬓,微微抿起的嘴角,还脱不去少年时的佻达,可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种与生俱来的逼人贵气。
等她回过神,脸颊不由更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