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
朝廷有变,到哪里去找信得过的人?”
谢琰心中早有预料,此刻被他明白道破,不由暗觉心惊,嘴上敷衍道:“陛下素性善疑,何曾信任过我?”
王珣笑着给他续酒:“此一时彼一时,让益寿尚主不过是个噱头,主上动的心思,是借此机会与谢家重修旧好,提拔你为近臣,好为他所用。”
谢琰沉默片刻,问道:“既如此,陛下想把哪位公主许给犬子?”
王珣将两指压在杯沿上,凑近了道:“我昨日进宫,听那意思,是先皇后所生的晋陵公主。”他把最后四个字刻意压得极缓,王练听在耳中却不啻惊雷轰顶,手下一滑,“哐啷”碗盏掉到地上,瞬间跌得粉碎。
“阿练……”王弘暗中扶住他的胳膊,王练强撑住身子,脑中一时空空如也。他略微醒过神来,向对面两人道:“叔父,世伯,小侄有点不舒服,失陪了。”
王珣以为他不胜酒力,就对王弘道:“休元,你先送阿练回房去。”
“是。”王弘点点头,扶着王练将他带了出去。刚迈过门槛,就见谢肇和谢峻匆匆赶来,王弘看他们一脸紧张,便笑道:“不必紧张,我阿父在里边儿正陪世伯喝酒呢。”
谢肇这才舒了口气,颇有些不好意思:“家父冒昧了。”王弘摆摆手,让他们进去,自己扶着王练往内庭后头走。跌跌撞撞走了一段路,王练突然挣开他,就要往回折返。王弘在背后叫道:“阿练,你到哪儿去?”王练头也不回道:“我要去找她!”
“站住。”王弘厉喝一声,他向来不轻易发火,这一动怒,果然将王练给震摄住了。他上前两步,拉着王练就往宗祠所在的方向去。
到了宗祠“怀远堂”,王弘伸手一推,丈余高的檀木门吱呀裂开。里面光线昏暗,案上燃着一对素烛,烛后供奉着许多乌漆牌位,黄昏中显得有些凄凉。
王练感到腿弯处被人踢了一下,不由自主跪了下去。“阿兄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王弘道:“你好生看看,那牌位上的字。”王练抬起头,眼前挽幛低垂,举目尽是密密麻麻的灵位,右角离他最近那牌上写着“故显考王公讳珉府君之位”,烛光明灭,照亮了上面黯淡的字。
王练愣愣望着那行字,嘴唇颤抖了好一阵,才道:“阿父……”
王弘指着供桌道:“你如果还认自己是琅琊王氏的子孙,就在列祖列宗面前发个誓,对晋陵公主断了念想,以后也绝不见她!”
王练顿时愣住,默然摇了摇头:“我做不到。”王弘眯着眼睛看他,冷笑道:“咱们王家真是出情种啊,子敬叔为了郗道茂不惜烧足自残,僧弥叔为了你阿母写团扇诗,闹得满城风雨,不惜与元配绝婚。我倒想看看,到了你这里,还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王练让他激得一时面上红透,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低声道:“阿兄,你和叔父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们知道主上把晋陵许给了谢家,唯独瞒着我一个人是不是?”
王弘笑了两声,慢慢蹲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带着她私奔,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再不理世事,过你们二人的小日子?”
王练跪在他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我这辈子可以不出仕,不做官,不求荣华富贵,甚至可以……不姓王……”
啪!脆声乍响,王练来不及躲闪,面颊上狠狠挨了一耳光,将他打得扑到地上。王弘揪住他的衣襟,眼中有无限嘲弄:“我看你是疯了,凭什么以为堂堂的一国公主,金枝玉叶就愿意跟着你受苦,你拿什么养她?没有锦衣玉食供着,没有仆人伺候,你们能撑到几时?别看她现在青春貌美,转眼就人老珠黄,到时她只会埋怨你,你也会嫌弃她,余生便会在互相怨憎中折磨到老!”
王练嘴角淌着血,踉跄着退开数步,像在发誓一样叫道:“不会的,我们不会这样!不会!不会!”
王弘喘着粗气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她,就像僧弥阿叔当年喜欢你娘一样,可阿叔为此得罪了谢家,一直深受排挤,不但断送了半生前程,连他的命都搭进去了。阿练,前车之鉴在先,你难道还要走你爹的老路?”
王练听了他的话,只是呆呆站着,忽觉脸上一阵冰凉滑过,原来是落泪了。“阿兄,为什么连你都来逼我?你可知道,没有她,余生不管娶谁我都不会快活。”
王弘嘴角微微一沉,语气森然道:“别傻了,如果主上肯把晋陵公主送过来,他早就这样做了,而不是当着我爹的面提起仲处叔祖和桓温,故意给他难堪。朝中谁不知道,我爹是桓温故吏,主上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敲打他不要生非分之想!”
王练无言以对,只能转过身去,望着供桌上乌压压的牌位。王弘的声音从容不迫道:“刚才你也听见了,官家让益寿尚主不过是个噱头,其实是为了拉拢他爹谢琰。如今朝中争斗不断,藩镇势力犬牙交错,各附一方。主上虽然大权在握,也不得不仰仗士族的力量,而谢琰身为名相之子,又有淝水之功,是他最有用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