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寺
十分悠闲。坐在对面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一身宽衫儒袍,头戴漆纱笼冠,颇有名士风度,正是青衮二州刺史王恭。他抚弄着棋子,思索片刻,踌躇道:“陛下向来擅此道,便是这局输了,臣也心服口服。“
司马曜扫他一眼,屈指敲了敲棋盘:“仔细应付,少拿那些虚的敷衍朕。”
王恭听罢,脸上浮起淡淡的笑:“陛下明知胜局已定,还何必赶尽杀绝。这白子合围包抄,成犄角之势,臣的孤子想脱困,谈何容易?”
司马曜捻着棋子,露出几分难以自持的得意,道:“阿宁,博弈之道在于变幻无穷,穷则边,变则通,你这样因循守旧,可非明智之举。”
王恭道:“万变归宗,抱朴守一,臣终身恪守此道,也必将践行。”
司马曜讶然失笑:“你呀你,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古板脾气,一点没改。”
临近收官,司马曜突然把手中的白子,往棋盘上一掷,拊掌道:“不下了。朕还有正事问你,你可听说荆州有何动静?”
王恭沉思片刻,道:“臣在京口,对荆州之事一向不便多问,只是近来听人说刺史殷仲堪与南郡公桓玄走的颇近。桓家在荆州门生故吏遍布,极容易生事,肘腋之患,不得不防啊。”
司马曜琢磨半天,摇头道:“桓玄?他如今还能生什么事,一条断脊之犬罢了。殷仲堪那边,朕心里有数,此人朕信得过。”
王恭张口欲辩,司马曜忙引开话,道:“还有一事,正让朕头痛。太子如今也大了,身边少不得人辅佐,太后跟朕提了几次,欲让会稽王领太子太傅,朕不好驳太后颜面,已应承下来。好在太子少傅还缺一人,依你看,谁最合适?”
“陛下心中可有合意人选?”
司马曜想了想:“倒是有两个,王珣经史明彻,学问不错。王雅敬慎奉公,人也干练。”王恭素来与王雅有间隙,自觉不便开口,想了一会儿,道:“此事关涉重大,臣不敢置喙,还请陛下亲自决断。”
晋陵独身一人,走入钟山的荒林中,两岸遍是泥塘泽地,过膝的野蒿在夜风中簌簌而动,青意满眼。明月千里照人,在愈来愈浓的雾中渐渐升出,如同躲在帐扇后的美人,窥探这静僻之地。
入夜时分,没有了白天的喧嚣,反多了初秋的清寒。万籁偃息,陡然一阵冷风吹来,森恻恻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眼前昏暗不辨,只有一条崎岖的小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呱……”一只白影从眼前掠过,振翅而飞,她仔细看去,原来是塘边的野鹭。正要松口气,忽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细婉似女子,这旷野中草木萧萧,声如涛涌,连座茅屋都没有,哪来的人家?
她惨白着脸色,像着了魔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只见塘边的蒿草丛里,现出个女人的背影,秀雅清恬,若不胜衣,风吹着她翠薄的长袖,鸦黑的发光可鉴人,拖垂到腰际,虽未能看得清脸面,那妙曼之态已足可令人遐想。她横抱着把曲颈琵琶,一手轻拢慢捻,对着空旷荒野,铮铮切切地弹起来。
女人左手转轴拨弦,右手运指如飞,晋陵虽不大懂乐律技法,也觉得“拨若云雨、妙技入神”。起初只是两三声,像是续续的幽吟,一旦在风里逐散开来,凄清冷冽的调子就变得癫狂起来,一声一划,冰玉乍崩。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只是低着头,一门心思弹着,启唇唱道:“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晋陵屏住呼吸,如罹电殛,心神都为之一振,那是支极短的小令,低回哀转,悲戚若断,不知为什么,听来如闻仙乐,好似那女子的素手撩拨下,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夜晚天凉,无限的心事,都藏在这宛转曲子中。她是谁?为何唱这样哀伤的歌,明知道荒野里不会有人听,是在思念远隔天涯的情郎吗?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一曲终了,歌声断去,这天地都似骤然一黯,死寂如潮扑来,四下里静得可怕。
晋陵透过清澈的池水,望见了一张皎洁的秀容,明眸皓齿,冰般莹亮,只是失之过于消瘦,面上始终淡淡的,没有血色的苍白。她陡然愣住,总觉得那么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女人的脸和供奉在秘府禁殿里的画像重合了,是她的母亲王法慧。而后,那侧脸溶于晨雾之中,渐渐隐匿不见。
“阿母!”梦境骤然消失,晋陵睁开了眼,惊出一身冷汗。就听得窗外一阵钟磬,隐约从门廊那头传来,夜色乌沉沉的,有鹊儿飞过。她拥身坐起,脑中充满了昨夜梦境的碎片,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太真实了,真实得分不清是自己的臆想,还是幻觉。
拉开素纱帷幄,披衣下床,守夜的侍女就伏在榻边打盹。推门走出去,庭中清光徘徊,万籁偃息,一片月辉洒在藤架上,连蝉蜉也悄然噤声。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