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9
Episode 9
卡米莉亚的话说得没错,阿尔莎是治愈者中的佼佼者,即便是同样的配方,经过她的手调配出来的药剂,药效也比其他治愈者制作的要强上许多。
芙蕾达终于从常年的疼痛中解脱出来。
止痛药剂的味道她十分熟悉,熟悉到甚至感到安心。芙蕾达服用了第一剂,当天吃过晚饭,和阿尔莎聊了没一会儿,睡意就汹涌而上,将眼皮直往下拉。
她于是不得不道了晚安,早早爬上床睡下。
睡梦中,她像是坠入了无意识的深海,又似乎梦到了一些久远之前的事。只不过醒来时,那些繁杂的记忆碎片像泡沫被海水冲碎一般消失,什么都没有留下,她什么都记不清了。
第二天,芙蕾达缓慢睁开眼睛,窗外的红襟鸟在轻声鸣唱。
屋顶木梁交错,氤氲天光像薄雾一样充满了整个小屋,她怔怔躺着,惊讶于自己的膝盖没有隐隐作痛,头两侧也没有突突跳动的钝痛感。
空气清冷洁净,像冰雪做成的糖,秸秆铺的床也变得柔软,粗布床单甚至像丝绸一般柔滑可亲。
有多久没有过这么安稳的睡眠了……芙蕾达轻轻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慢慢坐起身。
屋门打开,阿尔莎从门外走进来,她看到醒来的芙蕾达,甚至不用问,就知道自己的病人现在感觉如何。
于是阿尔莎只是微笑问:“早餐?”
芙蕾达一顿,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早餐并不丰盛,只是一点煮熟的豆子和球茎。桌子还是那一张,两人对坐着安静用餐,除了窗外细细的风声和鸟鸣,就只有轻微的餐具碰撞声。
过了一会儿,阿尔莎起身走到炉子旁,用热水打湿一块布巾,拍拍芙蕾达的肩膀,然后将布巾递给她。
芙蕾达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
她脸上有两道湿亮的泪痕,泪珠从发红的眼眶里滚落,顺着痕迹滑到下颌,再变成裙摆上深色的潮湿圆点。
在阿尔莎眼里,芙蕾达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对自己的眼泪毫无所觉。她就那样安静地怔怔坐着,勺子还握在右手上,直到阿尔莎将布巾塞进她手里,她才后知后觉,含糊道谢,然后展开布巾,低头将脸埋进去。
阿尔莎重新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青豆。她想让气氛变得自然些,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又想说一点安慰的话,让芙蕾达好受些。
在阿尔莎犹豫时,屋子里静了片刻,芙蕾达忽然噗嗤笑了一声。
阿尔莎顿一下,抿一抿嘴,也笑了出来。
之后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两名年轻女性一起坐在一间简陋的小屋里,一边笑,一边吃完了朴素的早餐。
从那天起,阿尔莎和芙蕾达就变得亲近起来。
其实阿尔莎当时是有些惊讶的。
她不认为芙蕾达是那么轻易就会哭的人,实际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年龄有着清晰的概念,阿尔莎觉得自己的朋友总是克制内敛,似乎在努力试图保持自己作为年长者的体面和优雅。
至少芙蕾达从布巾中将脸抬起来时,眼眶和鼻尖虽有还有些发红,泪痕却已经都消失不见了。
所以芙蕾达是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哭的人吗?阿尔莎感到疑惑。
后来她偶然问起,芙蕾达想了想,回答说:“因为时间太长了。”
芙蕾达仔细算了算自己的岁数,她今年是251岁。
前一百年过得非常顺利,但到了第二个百年,就像是身体里奇妙的能量开始供不应求了似的,她渐渐感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从一百岁开始,她先是体力下降,接着身体各处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不适感,仿佛上了年纪的人那样,即便只是坐在椅子上,或者站在草丛中,也要么是膝盖,要么是腰,总有那么一点酸软的乏力感。
大约一百五十岁的时候,事情已经变得糟糕,不适感变成了疼痛,并且日渐严重。
等到两百岁,按照常人的年岁计算,芙蕾达觉得自己像七十岁的状态——
“当然,我或许比一般人的七十岁更灵活一点,”芙蕾达说,“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是个烦人精,或许在体力方面,天生比别人多一点。”
那时候她还能穿着木底鞋走上半小时,甚至一个小时,但她去不了太远的地方。行动不便让她焦躁,还有时不时就会出现的头疼和双腿关节处的疼痛,也让她脾气变得古怪。
芙蕾达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两鬓贴着两条毒虫,冷不丁的刺她一下,双腿关节处则有人在用锯子比划着,想起来就切割一回。
“许多人都希望能延缓自己的衰老,但如果这个过程太慢,只会变成一种折磨。”
芙蕾达平静地说,“如果从六十岁开始,衰老带来的疼痛会逐渐让人难以忍受,那么一般的情况下,我们最多只需要忍耐十年,就可以永远地告别这些痛苦,从中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