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特丽丝来我们家的第一天晚上，我没睡好。脑袋里光怪陆离地做了一晚上噩梦。

在那些噩梦中，总有一个没有脸的小女孩，阴森地尾随者我。不管我跑的有多快，她都像我的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跟在离我很近的两三米处。

回想起昨天晚上，大家围坐在餐桌旁。贝鲁一见到特丽丝就害怕地躲在我身后。我有些尴尬，但是特丽丝像是完全不在乎一般，面无表情地吃掉自己面前的土豆。

我想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对自己的容貌不应该是非常关心吗？而特丽丝就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般。

吃完晚饭后，贝鲁死活缠着我要和我睡。我迫不得已同意了。

快入睡的时候我听到楼上窸窸窣窣传来一些诡异的声响，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楼上是鲁西和特丽丝的房间。不过过了一会儿，那声响又消失了。我稍微放了点心，想着有鲁西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过了很久我才迷迷糊糊快要睡着，贝鲁哼哼唧唧地钻到我的怀里。我下意识地摸挲着他的后背，不只是给予他安全感，同时好像抱紧孩子的那一瞬间好像有了勇气。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耀眼美好的金色阳光透过开着一半的粉色蕾丝窗帘，让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笼罩在一圈朦胧的金色薄纱中。所有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沙砾都能叫人看的清清楚楚。

我愣着发了一会儿呆，全身心沉浸在这温柔的氛围里。旁边的贝鲁还在熟睡，一边胖嘟嘟的脸蛋上被被子压上了红痕。闭着眼睛时的睫毛又长又翘，像一个没有忧虑的小天使。

我不禁想我的儿子和女儿十八岁以后会是什么样子，那时候肯定已经没有战争了。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想当什么，我和阿希利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包容他们。无论这世间哪一个父母，应该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地长大，能够幸福地过完这辈子。

可是雅尔丹的孩子们呢？我想到了特丽丝，她已经是一个孤儿了，被人收养的经历已经比其他雅尔丹的儿童好太多了。依然看上去让人害怕、让人畏惧。不难想象其他的孩子是什么样，他们已经没有未来了。

如果，我在心里假设，当年祖母并没有嫁到格梵林来，而是留在雅尔丹。那么，今天行走在街上的那些饿孚，有可能就是我的儿女；在军营中被处以枪刑、绞刑的王侯贵族，就有可能是我自己。

这些想法令我害怕，感觉我像是偷了什么人的人生一样。

我不想去想这些了，简单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就下楼了。

鲁西正坐在沙发上给孩子们编冬天的毛衣，旁边熊熊燃烧的火炉迸发出猩红的光。

我问，“玛利亚和特丽丝呢？”

“特丽丝去外面花园里修剪花圃了，玛利亚跟着她一起去了。”鲁西正和乱成一团的毛线作战，“不得不说，夫人，玛利亚这孩子真是黏特丽丝，早上我们俩还躺在床上呢，玛利亚小姐就莽莽撞撞地闯进来了。”

我暂时先不去管玛利亚黏特丽丝这件事，更让我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怎么这么早就去干活？”当时塞西尔跟我讲的时候我还以为‘送她来当个小园丁’是个幌子，我也没想过让这位小客人干活， “鲁西，你怎么不阻止她？毕竟人家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我阻止过了，夫人。”鲁西的语气听上去很无奈，“可是她不听我的。她说住在夫人家已经为她提供了吃住，她必须要付出劳动价值才能获取这些东西。我没办法，那女孩固执得像头牛一样。”

我很惊讶特丽丝有这样的思想，“这女孩很懂事。”

“是啊。没办法，从苦难里出来的孩子更懂得珍惜。”鲁西感慨道。

我决定出去看看。

“夫人如果出去就添件衣服，外面现在很冷，昨晚下雪了。”鲁西好意提醒。

“下雪了？！”我又惊又喜，“我在格梵林还没见到过雪呢！”

的确，格梵林在较南方，四季如春。是以我从来没见过下雪。

“夫人别高兴得太早了，您种下的那些山茶花别被雪压弯了腰才是。”鲁西看着兴致冲冲套羊皮小袄的我调笑道。

我冲鲁西做了个搞怪的表情，就冲出去了。听到鲁西在后面笑道，“夫人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刚走出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我瞪大了眼睛，我能感到寒风沿着什么方向流动。远处苍翠的绿树上面挂着冰蓝的霜淞，遥遥看去恍似仙境。

那些昨天还是棕黄色松软的泥土已经被同样松软的白色泡沫淹没。所有的东西都埋葬在冬之母赐予人们的白色寿衣中。

一阵欢声笑语传来。我听出是玛利亚和特丽丝的声音。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要吓吓她们。

她们站在院里最大的那棵大树下，两个小小的人，脸上都有被寒风冻伤的红晕。我看到玛利亚的眼睛亮晶晶的，还有她嘴边露出的美好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