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

那天上午，孔阙妈妈在学员队部，满走廊的香水味像导航一样让我确认那一定是孔阙的直系亲属。

手续已办得齐全，甄老师问孔阙妈妈孩子将来有什么打算，孔妈说想带她移民出国，甄老师说孔阙这孩子很优秀，只是现在不适合再跳舞，可毕竟舞蹈是青春饭，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况且孔阙是干部转业，又在部队入了党，军旅生涯可谓无憾了。俩人攀谈，孔阙妈当然理会甄老师嘴上一口一句的“力所能及”，并说以后常联系，从小一手把孔阙带大的老师，今后有什么需要，互通有无……

那个上午，女兵是文化课自习，大家都知道孔阙今天要走，可非常“老实”地遵守文化课制度，没有一个去看望孔阙的。司琦对于孔阙的情感幽深又复杂，司琦给我传纸条——“扶上马，送一程。”

我给二宝传纸条——“走，回屋。”

于是，我们仨，三个臀部，几乎同时起立。司琦的腿脚不灵活，一瘸一拐地回宿舍。

孔阙躺在床上端着移动DVD看《浪漫满屋》，寝室里飘着熟食店的诱人香气。当我们仨进去后，似被这种香气征服，这种人间烟火气对我们这类嗅觉不入世的女兵来说可谓是震荡欲望的敲门砖。我仨特别不靠谱地走向了那堆熟食，露出了鼠目寸光，二宝看着孔阙DVD里的《浪漫满屋》好似与自己看的不是同一个版本，那是一个可以永永远远躺在家里沙发上看的《浪漫满屋》，是久旱逢甘霖，从原驰蜡象的天地中永永远远地回到三生三世桃花园中观看的《浪漫满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啊！

“吃吧，看把你们馋的，快走了，我也就这点儿作用了……”孔阙说。

我们仨像猛虎扑向一块生肉，掏了块猪肘子就开始吃，在充满感情的啃嚼中，泪眼汪汪地看着孔阙。

“羡慕死你了，真的解放了，回家啥也不干，先吃它一个月吧。”我说。

“你要是我，你也吃不下去，这一堆吃的放在这儿，我硬是不想吃，哎……”孔阙说。

“你柜子里的衣服咋不收拾了?”

“不想要了，回家再买新的，我这衣柜子里的东西你们分了吧……”

孔阙躺在床上，穿着一件水蓝色高领针织衫，起伏的胸脯依旧挺拔、依旧骆驼，她肚子上垫了一个枕头，DVD放在枕头上边，这是她看电视剧的常规造型。

孔阙的脑子里都是帅小星，他此刻就坐在文化课教室，距她方圆100米以内，孔阙可以穿越气味以及声音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找到心上唯一的线索，那就是风风火火地闯进文化课教室，当面站在帅小星面前，来一通我的青春怎么办，我的爱情怎么办之云云。

孔阙一个挺身儿，坐在床上，吓坏我仨，那眼睛散发着预备谋杀的视线。司琦问她要干嘛，孔阙说，找帅小星理论理论，二宝说你可拉到吧，全世界都公布分手了，好聚好散。孔阙说，不评这个理儿，也要出这口气，说着就往门那儿奔。我说，你等着，我叫帅小星过来。司琦和二宝一边一肩按着孔阙。

当帅小星来到宿舍时，宿舍门竟关上了。

我跟帅小星站在外边，帅小星似乎连被骂的资格都没有，唉声叹气，想走，又不想走。

僵持了两三分钟后，孔阙坐足了怒气，当帅小星进门时，孔阙笑脸迎人——“呦，这不是最甜言蜜语、最会关心人、最体贴浪漫但又最王八蛋的帅小星吗！”

帅小星猛吸了一口气，他男人的面子，在结束这场恋爱之前已面目全非。

“我欠你的，我会还。”

说着，就把一张暗红色的存折本甩到了孔阙的床上。

“所有的工资，密码是你生日，你都取了吧，我觉得任何事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现在我无力可言，只有出钱，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我不想欠你了。”

“这么作秀有什么用，你怎么不把钱取出来给我，谁稀罕你这点儿破工资，你自己辛辛苦苦攒得钱，快回家……回家……”

孔阙险些说出“快回家研究你的‘承重墙’去吧”，但孔阙在这一刻是念旧的，有旁人在场，她不忍心，看到帅小星站在她面前，也许是最后一“站”，生气到底有什么用呢？他们之间到底还能生多少气呢？

孔阙泪流不止，她即将面临的是，与周遭这一切的气场绝缘，重新投入到一个新的环境中去，往日所有的记忆体系即将坍塌，主要因为有帅小星这个导体，本欲歃血定风月的事，现在似乎只剩下歃血的力气却无风月的结果。呜呼。

孔阙说：“算了吧，帅小星，我念你的好，快走了，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我爸说，学员有记过处分是不能优先考虑提干的，这是一个硬性规定……但无论如何，我不会瞧不起你，我们在一起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只能说到此为止了……”

我被孔阙这伶牙俐齿震了一惊，我不知道孔阙与帅小星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此刻我看不见孔阙曾经的跋扈，也想不出此刻的这个孔阙与曾经的那个孔阙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