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当爸妈决定让我们俩考文工团的时候，我还在尿床。

爸爸妈妈已经为我想了好多办法，但我身体里始终有一根儿神经好像聋了。爸爸每天半夜把尿盆端在我的床上，我还睡在梦里。到现在为止，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坐在床上的尿盆尿尿的。我的睡意太过霸权主义，我的膀胱始终未能与起床上厕所这件事形成关联。我吃过一些药，用过一些办法，但，呵呵，怎么说呢，我的膀胱有种精神。

初春，一辆小轿车上，天蒙蒙亮，从家开车到Y市要两个小时。我认为那条路很长，怎么开都开不到，我错误的童年认知以为家乡就是我的祖国，家乡就是我的首都，现在要开车去一个省会的城市，那里真是太偏僻了。

周六的清晨，我们早早就起床了，九点钟上课。那是一辆红旗牌轿车，黑色的轿车，样子并不先进，很老式，车脸上有一块红色的“鳍”，我始终以为这车是“红鳍”牌的。就是这辆车，爸爸说，去上课是一件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

“近水楼台”在一个百货公司楼上，旋转楼梯蜿蜒向上，老式的扶手、老式的灰尘，空气中有一股扫帚味儿。我们提前到了，遇见一个穿黑色减肥裤的小姑娘。她太漂亮了，像奥黛丽赫本。“奥黛丽赫本”在涮拖布。妈妈问她是不是在这里上课，她满面笑容地给我们指了指前面的教室。

教室里星星点点来了三四个人，气氛有些拘谨。我在镜子前面的长凳上换衣服，衣服很凉，穿在身上有些紧张。照照镜子，□□很精神，气色却不集中，我和妹妹换着衣服，从镜中看到有一些带着新奇目光的女孩儿在看向我们。“奥黛丽赫本”在擦地，她好像对这间教室很熟悉。我浑身上下除了不自在的陌生感外，在自家小城的优越感恍如隔世，这里仿佛是人家的地盘，我的灵魂、我的力量似乎都属于舶来品。

不一会儿，教室里来满了人。那个老师终于来了，与三个家长说说笑笑地进来。我以为她婷婷袅袅亭亭玉立，可偏偏是个从“哼哼锵锵”的象声词中走来的胖女人。她身前的空气被她推开，我的眼睛开始本能地分辨着她到底是不是我们的舞蹈老师，当看到几个座位上的家长起来向她拥去，并以众星捧月的体态向她问候，我便肯定她是老师了。

此刻，我的每一寸神经都动感着紧张，难以抑制，心中像有一只老母鸡，浑身上下都在“咯咯哒咯咯哒”地乱颤。

我的妈妈恭敬地走了过去，向老师问好，又牵着我和妹妹走过去。我和二宝拖泥带水地走过去，好像要被她剥了皮检查，需要看看优质的牙、优质的细胞、优质的肺叶。

老师似乎仅用瞬间的功夫，就将我和妹妹看到了骨子里。

我俩立刻把脖子往上顶了顶，我于悄默声息中还翘了翘脚跟。

“还可以，就是脸大、脑袋大，个子也矮，这一脸的婴儿肥，哎呦呦，是无论如何都要减下去的。”

我的脸好像晚于我的正常年龄，身体的各个部位在分步骤成长，脑袋长得太快，身体长得太慢，脸上的肥肉在稚气间如意地徘徊。

上课了，其实，这一堂课就是压软度，所有的“科目”都要排队进行。听说甄老师上课价格不菲，我“排着队”，排队的心情严肃而又沉重。我害怕排到自己，每个被压腿的女孩，都像在受刑。我不安地观看着被甄老师掰过的女孩，正在用力咬着牙齿，捱过时间的慢条斯理。同时，我也在“前车之鉴”中为自己积攒更多关于忍耐的经验。轮到我了，我平躺在镜前的长凳上，右腿抬起来，甄老师按着我的右脚腕，用力将腿往我的左耳朵方向压去。我的头被扭了过去，右腿的迎面骨就贴在我的左耳旁。还有一个家长为固定这一条腿的方向，按在了我的右腿大腿上，我左腿的大腿上也有一个家长在压着，三点一线，我被死死地“钉”在这条长凳上。那三个人，像三颗精锐的螺丝钉，把我的身子钉在长凳上。我的整条右腿有种撕裂的疼痛，所以说，舞蹈演员的压腿也叫“撕腿”，形容的极其准确。我还感觉到强大的重力堵死在我胸口，我喘不过气，正是那条任人宰割的右腿将我的心脏堵住了，心脏背负着这条有罪的腿，像是在负荆请罪。

甄老师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我的脚腕向无限的下方使劲，我的脑袋都要被她挤碎了。甄老师不停地用手摩擦着我的整条右腿，想把疼痛缓解一下，可她越摩擦我的腿，我越觉得快要死了，我想，在这种限度上，我的腿早已没有了血液循环，每一滴血液，都被甄老师搜集起来做成了成串的鞭炮，在我的腿上炸得噼哩啪啦响。

右腿结束，还有左腿，腿是双胞胎，生死患难与共。

我一瘸一拐地下来，二宝接着上。

此刻，我已经顾不上去替妹妹感受疼痛了。双胞胎就是这样，我要在自己的内心复制一遍二宝的心情。雁过留声，雁过有两次回声，我的心声总要将她的心声囊入其中。

我在把杆上踢腿，这腿经历了一次“鞭炮”的轰击，踢起来比以前柔软不少，甄老师让我使劲儿踢，告诉我此刻最长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