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锁妖塔处在人界的蜀山禁地之中，故而塔中一年，和人界一年并没有什么分别，岁月流逝得似是比从前更加缓慢，没有了亲人们的陪伴，我时常会回想起在姜国的日子。

儿时父王和母后琴瑟和鸣，恩爱非常。我和哥哥整天在宫殿前玩耍，一不留神就长成了大人，随后，便是那无法阻挡的命运洪流……

“别想了！你王兄他早死了！窝囊废自己都救不了，更救不了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这样的声音。

进入锁妖塔百年来，我不断地被各种大妖小妖欺负，因为力量弱小，只能默默忍耐。但不知何时，在我极度恐惧的时候，一个声音会在我耳边道：“你不用害怕，我会像王兄一样，永远保护你。”

“我会永远保护你。”

这个声音仿佛是我内心深处的魔咒，一旦听到它，我就会失去意识，仿佛被人夺舍似的。

然而等到我醒来之时，身边没有一丝妖气，仿佛锁妖塔从来就是如此宁静和谐一般。我知道，冥冥之中，可能有人暂时代替了王兄的位置，一直在暗中对我保护有加。

在塔中的数百年间，唯一可与我话的便是那占据锁妖塔第二层的冰晶女了。

她告诉我，自己本是冰雪之精幻化而成的妖怪，凡是触碰到她之人，皆会被冰雪禁锢。她自幼便生长在雪山之间，一朝来到人间，情丝居然波动不已，但她必须将所爱的人类男子冻结起来并带回山中，以此修炼内丹，否则自身便会形消体散，化作雪花飘落人间，须得再过百年才能聚身化形。

如此，她当然害了不少人类，蜀山的某位道长将她擒住，然而并没杀她，而是断去了她一半的情丝，并施法对其冰冻之力进行限制。自此，她长居锁妖塔，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能与她共话的人，抑或是妖，而我是数百年来的第一个。

冰晶女跟我谈起从前她混迹人间时，所爱上的数个男子。本以为他们应无一在她手下幸存，不料她却说：“不，曾经有一个人，他是个修道的，那时我才初次化形不久，常在山脚下观察人类，我本想将他带回山中炼化内丹，但他实在傻得很，我就把他放了，如今算起来，也有差不多五百年的时间了，他若未得道成仙，只怕在人界投胎都投了几十回了吧。”

若是从前，此等轶事我只会当作是江湖骗子所编造的虚妄之言，可如今身在锁妖塔，仅这妖界一隅便有众多我所不曾想象之物。我只道冰晶女初到人界竟有如此经历，几经轮回转世，那小道士如今又在哪里呢？

思及此，我不禁黯然神伤，人在世间受六道轮回之苦，不知王兄如今是何处境？

冰晶女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道：“这血池近年来平淡无波，塔中这样安生的日子多一日是一日，你并非妖，而是魔剑剑灵，若机缘合适，定能重返人间。”

我微微颔首，但心中仍是迷茫。王兄留给我的锦囊一直伴我左右，在剑炉中，那封信如同广袖流仙裙般已被烈火所焚，只有葵花子不曾消失。

我再一次摩挲着锦囊，殊不知其边缘已经微微变色。

我从不后悔放弃转世的机会停留剑中，因为我确信，那个声音说得没错，终有一天，王兄会回来的，我们兄妹终将在一个和平的、没有战争的治世重逢。

在这锁妖塔内，仍不时有妖欺凌我，但我业已麻木，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如此这般，数百年的时光似是握在指间的流沙，一去不返。

我已在锁妖塔中等了七百年。

七百年，足够一个长寿的王朝从初初兴盛到日薄西山，也足够一个庞大的家族从开枝散叶到人丁四散、寂寂无名。

七百年，不知王兄的那一缕魂魄是否还在世间游荡？抑或他早已重新投胎转世，再生为人？

然而，数百年如一日的孤寂和无休止的平静等待终是被打破了。

我长居锁妖塔，早已将其构造摸透，锁妖塔算上塔顶共有十层，而魔剑则在第九层，若外界想解封锁妖塔，只能从最薄弱的第九层攻起。

这日，我仍在塔中静安一隅，突然发觉周围小妖蠢蠢欲动，心下不禁有些害怕，便想去第二层寻冰晶女。

沿着墙壁，我一步步向下层石阶挪去，然而这时，头顶的石壁不断摇晃，碎石纷纷砸落，甚至有数块砸至我的双肩。虽然我再也不会痛、不会流血，但曾为人类的身体还是做出了颤抖的反应。

如此剧烈的摇晃，想必是塔外发生了异动。

抬眼间，通往第三层的石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霎时，一股无比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血池池面不知何时已然大涨！

此时此刻，地面上的血水不断蔓延，好似那传说中的曼珠沙华开在冥界的两岸，空气中飘荡着的小妖纷纷逃窜，真是妖异可怖。

自我进入塔中的七百年间，这样的景象我从未见过，如此末世之景，我只在姜国时见过，不过那时逃窜的是人，而如今则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