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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郭润娣和陈永财是一对极品无赖,那是荔湾群众众所周知声气相通的事情。荔湾一些上了年纪的花甲老人目睹了郭润娣的堕落,从一个清新隽秀的黄花姑娘堕落成一届不要脸又极其生猛的悍妇。
很多年以前,郭润娣一个人大着肚子来到荔湾这座沿海渔村,操着和本地乡言截然不同的西南口音,在一间小破屋里安了家。
荔湾街坊纷纷揣测她的来历,都怀疑她是给人搞破鞋搞大了肚子,为了避免被原配打得不着四六,这才偷偷躲到荔湾待产。
在荔湾街坊无比丰富的想象里,郭润娣的奸夫是个风光无限的乡绅,原配夫人因着并不是个生育健将、未能替夫家产下传宗接代的龙子而变得极其善妒,曾用肮脏下流的手段弄死了丈夫搞出来的无数个私生子。郭润娣死里逃生保住一条小命,而等她顺顺利利地产下一个金元宝后,乡绅就会用八抬大轿把她抬回西南去。
纪禾就这样在暗流汹涌的揣度和上下同欲的期许里降生,结果自然而然地令众人大失所望——她不是个大胖小子,也没有披金戴银的乡绅领着八抬大轿把她们娘俩接回去。
郭润娣单身母亲的生活仍在继续,她的来历她的孕肚她的女儿成了荔湾三大未解之谜,悬秘之程度令无数福尔摩斯们趋之若鹜,可诸多旁敲侧击依然未果。
于是种种流言又像狼烟那样遍地四起。一派人仍然坚信故事里有乡绅奸夫这号人物的存在——因为郭润娣初来乍到时,两个脚夫帮她扛着大包小包,看上去盘缠可不少。而郭润娣又经常性地会坐在码头上眺望远方,仿佛盼着故人来。最关键的一条铁证就是郭润娣给自己女儿取姓纪,一定是随了奸夫的姓——只不过乡绅奸夫被批/斗死了,所以才从始至终都没出现过。
一派人则挑起了另外一种说法,他们认为郭润娣是个从良妓/女,孩子的爹多如天上繁星。西南地区的每一个男人都尝过她的朱唇,枕过她的玉臂,往她肚子里播过种,以至于郭润娣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野种是谁弄出来的。
一个没有丈夫或者是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会自动被划分为公共财产,而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单身母亲就成了众矢之的的婊/子。郭润娣在这种空穴来风越传越真的流言里声名狼藉,女人们暗地里对她评头论足,见了她就绕道走,害怕染上什么要人命的艾滋梅毒,男人们跃跃欲试夜闯深闺,孩子们互相比赛朝她丢泥巴,使用着从口口相传里学来的、自己都不懂的词汇嬉笑喊叫。而纪禾从小就被骂成“没爹的野种”。
纪禾的确见她哭过闹过,她最大胆疯癫的一次险些把一个羞辱她的孩子摁进海水里淹死,及时遭到一个渔民的阻止。
试图杀死小孩的郭润娣彻底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街坊们群起而攻之,说她是厉鬼转世,商量着要把她架起来像烧女巫那样烧死。
这时候陈永财跳了出来,他一马当先舌战群儒,叉着腰直指着他们鼻尖破口大骂,骂得街坊邻居如丧考妣,只字也不敢再提要把她架起来烧死的事情。
据街坊邻居们回忆,当天风起云涌,天堑波光摇落日,大浪怒涛含霜雪,陈永财威猛似神将,三寸不烂之舌横扫千军如袭卷,无人敢与之匹敌。
而一直低着头颅,好像死刑犯一样缄默不语的郭润娣慢慢抬起脸来,眼睛里浮现出金子般的颜色。
郭润娣和陈永财混在了一起,如同双贱合璧,挥发出的无量神功宛若过江猛龙,霍霍得荔湾民不聊生。
纪禾一直无法判定陈永财的出现是好是坏,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如果没有他,郭润娣很有可能被烧死,或是神经错乱,但自他出现,郭润娣的堕落便深了一个层次,形如从谷底陷入无法自拔的沼渊。
陈永财像病毒一样扩散,不断腐蚀着郭润娣。两人寻欢作乐,吃喝赌/毒样样不落。
他们会在三更半夜砸碎商店玻璃,摸进去偷酒喝,会装重病只为骗取一片止疼药,会躲进渡轮跑去香港澳门大赌特赌,会在揭不开锅、米缸里空空如也的时候双双躺在床上等死,丝毫不管儿女如何哭天抢地。
他们无耻至极,结下的梁子不胜枚举,赊下的账单如同滚滚长江东流水。而他们一死,麻烦就找上门了。
最先闻讯赶来的是附近的商店老板,索要两人生前未支付的酒钱,因着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态度还算温和。纪禾从攒下的学费里抠抠搜搜地抠出一部分,极尽讨好之词才将他们打发走。
而第二拨上门来讨债的流氓地痞就没那么客气了。
这天纪禾下了班回家——是在下午三四点钟茶楼的休息时段——大老远就听见一阵□□的声响,其间还混杂着熟悉的哇哇大哭。
纪禾心里咯噔一下,冲回家一看,一群混混模样的青年翻箱倒柜四处搜罗,陈祈年正在和一个光头争抢那只唯一的电器收音机,陈安妮陈宝妮被他护在身后,蹾在地板上嚎啕大哭。
“你同我收声啊!”光头被哭得不耐烦了,一巴掌将陈祈年掴倒在地,又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