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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祈年很知道现在家里的艰难困境,也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位置非常尴尬。
他一不像纪禾,是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姐姐,二又不像陈宝妮和陈安妮,身体里流淌着陈永财和郭润娣共同的血液,且有恃无恐地享受着姐姐的宠爱。
他没有这些先天性条件,他唯一拥有的就是被踹伤的那天,姐姐把他护在怀里的温度,以及晚上姐姐抱着他去就诊时所体现出来的关心。
年幼荒蛮的境遇里很容易碰到一点好就紧抓着不放,陈祈年也不例外。并且在他心里,这么一丢丢为数不多堪比凤毛麟角的好还自动蔓延成了全部的希望。
所以他让自己变得听话、努力,不给姐姐惹是生非,竭尽全力替姐姐排忧解难。单纯的陈祈年满心想的只是替姐姐分担,而不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有用,从而能够更好地在这个家里站稳脚跟。
这个七岁大的孩子勤劳得可怕,每天天还没亮就一骨碌爬起来替全家煮早餐,虽然是简简单单的米粥,倒也被他煮的别有风味。
上午他就提着个竹篓去海边抓沙蚕,各种能当鱼饵卖出去的虫子他都不放过——时间长了怕是生物链都得给他抓断掉。而下午他又拖着个硕大的蛇皮袋四处拾荒捡空瓶。
游客潇潇洒洒喝着饮料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虎视眈眈,活像狼狗盯着肉骨头,盯得游客都不好意思起来了,不仅主动把瓶子递给他,还十分好心地请他喝汽水。
陈祈年由此发现了一条谋财的蹊径——卖惨。
荔湾的街坊一连好几天都能看到小小的陈祈年跟个苦行僧一样,闷着头又正着脸地拖着鼓鼓胀胀的蛇皮袋走来走去。
他的奋发图强令同行的拾荒大业惨遭重创,几个赤着脚又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团伙作案,在小巷子里堵他,陈祈年不卑不亢,任凭几双脚怎么踢打,愣是抱着蛇皮袋不松手。
一个矿泉水瓶意外地从蛇皮袋的破损处漏出去,又被一个孩子眼疾手快地捡走后,他却像条疯狗那样冲上去又撕又咬,直把整个团伙吓得仓皇而逃,一溜烟跑没了影。
陈祈年气喘吁吁地收拾好自己,束紧蛇皮袋的口子扛上肩,背着一整天的劳动成果往家走。
而等他胜利凯旋满载而归,迎接他的却是个陌生的高大男子。
陌生男子在沙发上坐着,看见他就笑脸相迎,眼尾处的褶子堆簇到一块儿,如同一把缓缓收聚的折扇。
陌生男子贴心地问他累不累,渴不渴。陈祈年一脸茫然,目光穿越过去,姐姐和马飞飞站在后面,一个东张西望,一个垂眼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又落到沙发上,那儿躺着他的小书包,不知道塞了什么,看起来满满当当的。
陈祈年眨了下眼睛,似乎在很费力地想弄懂当前这出是什么情况。陌生男子却不给他多加思考的时间,卸下他肩扛的蛇皮袋,拎起他的小书包,回头冲纪禾点了点头,然后牵着他往外走。
这时候的陈祈年仍然一知半解,脸上却条件反射般浮现出局促不安的神情。纪禾看着,破天荒第一次颇为轻柔、又好似颇为疲惫地说道:“去吧。”
陈祈年明白过来了,是姐姐不要他了,把他送走了。
陌生男子步伐迈得宽大,粗厚的手掌牢牢牵着陈祈年的小手,陈祈年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止不住地频频回头望,眼睛里又充满那种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家时露出的对未来的恐惧,以及一股浓烈的哀求与不舍。
走出去老远,纪禾隐约都能看见他转过来翘首以盼的脸。
马飞飞叹气说:“愿他以后顺风顺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