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下)
“我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扎不死人,但一直横在哪儿可是会疼的。”泪痕将精心妙绘的妆容斑驳得四分五裂,“她对我或许有几分愧疚,想起我一次难受一次,日子久了,也就不愿想了。可能还会怨我,怨我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怎么就不肯还她一个干干净净的丈夫。”
符婉儿默然,有怨也是常情。
段云熙手掌扶额,似乎有些疲惫,“你走吧,不用劝我了,没见到三郎我不会罢休。你今日拦得住我,明日呢?我总有法子,哪怕拼上这条命。”
若非力气不足,符婉儿简直想把她捆走,“你婚期在即,何苦闹这一出。”
前世对这两人的私情并不清楚,大人一向避讳,她只知道姜宏远在女儿满月时,与别家女子在此地私相授受,叫人撞破,绯闻传遍京城世家,姜家因此颜面尽失。不久又才听说段云诗的妹妹被夫家退婚,逼得绞头发入庵观做了姑子。
从前她自顾不暇,没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深想,上次在凉台偷听了内情,才恍然大悟。
“人活着又不单单是为情爱,你好歹替段夫人想想!”
段云熙不为所动,撑着最后一口气,固执地盯着门口。
符婉儿还想劝,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十分急促。门早先叫她合上了,外头人没敢冒然推门,试探地喊了声,“阿熙?”
是姜宏远的声音。
符婉儿心里一惊,扭头看段云熙,原来不是巧合,也不是她使计拐人,三表哥一早就知道她在这里,主动找上门的!
段云熙低声笑了笑,“他到底放不下我。”又看向符婉儿,眼神晦涩,“我姐姐命好,总有人肯帮她。”
她站起身,从对方清澈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倒影,心里遗憾,早知该带些脂粉,这副模样相见,实在不够体面。
她轻声道:“你放心,我已经没力气折腾了,只是有些话总要问个明白,很快的。”
“算我求你。”她又说。
符婉儿咬咬牙,见招拆招吧,跑去右厅屏风后躲了起来。
随后听见段云熙温柔地唤了一声,“三郎。”
姜宏远推门进来,看着眼前形容憔悴的女子,原本慌张恼怒的脸瞬间怔住,讷讷道:“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来找我。”
段云熙隔他几步远,笑盈盈,“可你还是来了,你也盼着我的,对吗?”
姜宏远沉默片刻,“如今我们身份有别——”
段云熙笑着打断他,“我不介意做你的妾,只要你肯娶我,我与姐姐共事一夫,可好?”
姜宏远滚了滚喉,低哑道:“我的情况你早清楚,何必自轻自贱,好好的正房夫人不做,与我耍这些苦情把戏。”
段云熙似不相信,“你当真如此绝情?”
姜宏远忽然不敢看她,别过眼道:“我们以后不要再私下见面了。”
段云熙冷笑,“此番过后,你便是想见我也不能够了。”
姜宏远嘴唇翕动,“向家在梧州颇有声望,家底也算得上殷实,你安心嫁过去吧。” 闭了闭眼,“不管为妾为婢,我俩绝无可能,别再缠着我了。”
符婉儿屏住呼吸,紧张得不行,生怕这时候有人闯进来。
段云熙神情悲恸,“你心里还有我吗?”
姜宏远没有回答。
“是不是有了姐姐,你就忘了我了。”她不停追问,“你喜欢姐姐吗?她比我好吗?若我同姐姐一般出身,你会选谁?”
姜宏远皱眉,“你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是挺没意思的。”她一眼看穿他内心深处,嫉妒、憎恨、懊悔种种情绪顶上胸口,泪水滚过脸庞,带出尖利的言语,“其实你就是个懦夫,当初贪图与我一时欢好,什么牙疼咒许不出来?真要做选择,还是一个利字当头。怕惹恼嫡母,从此不看重你,怕姜老太太怪罪,失去姜家子孙的殊荣与疼爱。怕娶不到一个家世优越,出身高贵的妻子,日后得不到亲家助力。你,不过也是一个俗物!我只恨,当初为何要喜欢你这个俗物!”她凄凄一笑。
姜宏远倒退几步,觉得她不可理喻,“你难道想我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吗?”
段云熙嘴角斜扯了扯,“你若有几分真心,拼死拒一回婚又如何?堂堂七尺男儿,他们还能压着你成亲吗?不过是你不愿意争罢了。”
姜宏远连连摇头,“够了!再莫叫我听见这些疯话!你执迷不悟,妄想连篇,我却不能拿全家的声誉跟你冒险。罢了罢了,早知和你说不清楚的,今日来见你就是个错。此后我们彻底两清,再不要有任何牵扯。”他越说越快,仿佛也怕自己会动摇,“云诗和孩子,你也不要去见,我只怕你伤着她们。”
这还是那个谦和有礼的三表哥吗?符婉儿呆呆想。
段云熙比想象中要平静,眼中光芒一点点熄灭。
她一字一句道:“妾身犹蚀相思苦,哪知郎君已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