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尤其肯对自己的脸下狠手,他亲眼见过家里的丫鬟绞面,一个个疼得龇牙咧嘴,还甘之如饴。不过看符婉儿的样子,似乎真难受得紧,许是下手太重了?刚想走近问一问。
对面赵渥丹道:“若实在难受,拿冰镇一镇,缓过来就好了。”
他不由抬眼,自从分开院子读书,他们便很少有机会见面了。这会儿看去,她仍是那副泰然若素的模样,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明朗娴雅,忍尽万千苦楚仍如高岭之花,开得绚烂大方。
有没有他,她都能过得很好。
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赵渥丹心头一动,没忍住回望过去,眸光流转,自是情意暗涌,他看得心神一荡,两两相望,一时都有些痴了。可隔着这点距离,竟似千山万水,难以跨越,赵渥丹眼中酸涩,轻轻别过头不再看他。他嘴里也泛起苦涩,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直至宴散,都是兴致乏乏。
回去路上和晏淮一道,待要作别时,他突然发问,“你自小离经叛道,可有哪件事是后悔了的?”
晏淮微愣,又笑道:“那可多了去了。”
梁琮十分不理解,“那你还不改?”
晏淮却说,“可后悔这个,就难免要后悔那个,犹犹豫豫没个了断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人生苦短啊梁二公子,我想到什么便就要做什么,哪儿管得了后悔不后悔的。”又摇摇头,“但你不是这种人,也没这个命,别学我。”
梁琮皱眉,“你怎知我就不行?”
晏淮摇头,“你从小都是万事尽在掌握了才肯做决定,容不得半点差错,若有什么后悔的,只怕要耿耿于怀一辈子。”
梁琮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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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几日天气骤凉,人也越发懒怠了。几个丫头窝在姜老太太房里,烧着上好的银骨炭,嗑着瓜子闲聊,不肯动弹。姜老太太叫青云青雨去卧房抱两床棉褥出来给孙女们盖上。
“你们可在我这儿赖了一天了,当心被老三知道,又得训你们。”
“三哥最近忙着核对各省各府的赋税,可没空管她们。”姜衡撩起门帘低头进来,身后跟着秦嬷嬷和青如,三人像是一起回来的。
几个丫头都不怕姜衡的,索性连礼都省了,在炕上招呼声“小十叔”“十舅舅”了事。姜衡自然不会跟她们计较,站到三足铜炉前烤了烤手,“还是母亲这儿舒服,外头风大,吹得人脸生疼,进来却觉温暖如春。”
“眼瞅着是要下雪了。”姜老太太叹了叹,“也不知这人能不能熬过去。”
“怕是难,儿子去的时候连人都认不清了,丫鬟说已有两天没吃没喝,问过大夫,也说就这几天的事了。”
姜老太太默了会儿,“既如此,好生准备起后事吧,她在我们家教书育人是有大恩德的,一应规格礼制应当主子般厚待。”几个丫头听这话伤感起来,符婉儿心头更是有种命运难为的沉重,不禁问:“我们能去看看文先生吗?”
姜老太太却说,“她既为师长,你们又怎能违背师命。”
文先生的病情是大家早有预料的,姜老太太悄悄托皇后派了御医来,拿各种人参汤药续了个把月的命,如今不过吊着一口气。眼看着人就要没了,文先生却不许学生们探望,只道:“我觍脸受你们一声先生,只教诗文棋术世俗为人,不教生死离别,缘分已了,诸位都看淡些吧。”
因姜老太太格外看重文先生,丧仪之事具由姜衡亲自承办,几日后半个姜府都挂起了白幡,文先生夜里阖目而逝,未曾留下只字片语。
文先生后继无人,姜老太太便说,“生前不能侍奉,死后总要尽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你们几个都去吧。”于是姜妙仪三姐妹姜宏澈两兄弟并符婉儿都去灵堂守了几夜不提。
待下葬前一天,突然有个自称程家管事的男子找上门,说要接文先生遗体回乡安葬,姜老太太听了冷嘲,“人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问,死了倒来现眼,赶紧打发了,看着怪恶心的。”那人前脚刚走,文家人后脚又来了,同样的意思。
姜老太太态度缓和不少,却仍是不放人,“她生前立誓与文家再无瓜葛,叫你们老爷莫要强求了,她原是含愧而终,回了文家哪里还能安心。”文家人又连派了三人来劝,姜老太太坚持不松口,最后直接下葬,文家也没了办法。
姜妙仪她们不禁好奇,“文先生为何不愿意回自己家去?那程家又是什么人?”
姜老太太看着三个孙女还有一个外孙女,个个娇艳青春,不由放重了语气警醒道:“还能为什么!遇人不淑,荒废一生不说,还害得娘家险些家破人亡,你们以后可给我长点记性!若为了个把男子要死要活,累及家人,不如不生你们出来!”
姜妙仪和姜妙宁还想不到那么长远,不过左耳进右耳出,并不放在心上。姜妙慧心智成熟,倒听进去几分,垂眸思忖了一番。而符婉儿别过头看向窗外,见空中飘下来几粒雪花,心头轻叹,又下雪了啊,眼底自是一派凄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