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 “做个好梦,笨警察。”
第四次被王力连人带包赶出家门后,陆寒索性从旅店拿了被褥枕头,打算在王力家门口睡一夜。
他从包里拿了资料,就着楼道昏暗的灯光一张张翻看。“二二八枪击案”已过去数月之久,人人皆知是高家大儿子高晓晨持枪恐吓供电局副局长候选者王力,只因他不愿和高启强达成合作关系。整整四个月,那些七零八碎无关紧要的线索始终汇聚不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枪击案发生后,王力主动放弃副局长的备选名额,跑到老家力水县避难,陆寒千里迢迢跟过来,企图掰开他的嘴,让他提供作为受害者的第一手口供,王力不但拒不配合,还一次次对陆寒拳脚相加,将他撵出家门。
受害者沉默不言,加害者横行霸市,这便是当今世道,一整个颠倒过来的昏暗世界。
楼道的灯泡老化了,灯光一闪一闪地发着颤。陆寒放下资料,准备闭目休息,忽闻见一阵花露水的清香,一睁眼,发现陆露抱了一个枕头坐在自己身旁。
“可没倔死你,还好意思说你师父倔呢,你才倔得像头牛。”陆露不开心地撅嘴,“怎么拦你都拦不住,睡在这儿当了蚊子的活靶子,你就高兴了。”
“你跟着我来干嘛,快回去睡觉。”
陆露举着花露水对着陆寒喷了两下,咕咕哝哝地躺下:“别管我,我今儿晚上舍命陪君子。”
陆寒把她整个儿提溜起来,陆露掰开他的手指,重新回到角落躺下。那灯泡总算不堪重负,彻底暗了下来。陆寒打了手电筒,照得四周的墙面陈旧而斑驳。陆露抱着枕头躺在那儿,比身上的毯子更单薄的是她的身子,她这周刚去医院输了血,嘴唇显得红润不少,脸上也有了气色。
元气一足,她的腿脚就要灵活很多。昨儿带着陆寒去集市找王力,那王力四四方方的一张脸,戴着黑色粗框眼镜,实在很好辨认。陆露偏偏在陆寒面前装傻,明明王力就杵在不远处的猪肉摊买肉馅儿,她硬是梗着脖子说没找着,王力不在这里,拉着陆寒就要回去。
陆寒指着正和肉贩讨价还价的王力,怯怯道:“露露,那不是......”
“不是不是,你看岔了,我在力水住了二十几年,那才不是王力!”
陆寒明知她是有意为之,却还是顺从地跟着她走。
陆寒不傻,他不是不明白陆露的心思。
“如果王力答应了你录口供,你是不是就要回京海了?”陆露拿毯子蒙住半张脸,声音闷闷的。
“是。”
“然后呢?你会做些什么?”
“重启‘二二八’卷宗,逮捕高晓晨,严查高家和建工集团,让应当受到惩罚的人受罚,让那些不安的灵魂永远平息。”
“很宏大的计划,听起来很复杂,不好做到的样子,”陆露看着他,“但我对你很有信心,笨警察。”
陆露翻了身准备睡觉,陆寒瞧着她愣怔片刻,忽然问道:
“为什么不问我会不会回来找你?”
“我对这些不太抱有希望,”陆露说,“去与留,就像你说的,是人的命数,人的命数是违背不得的。”
“可是你不希望我见到王力。”
陆露把头蒙在毯子里,没再言语。
半夜,陆露摇摇晃晃地醒来,她身上还是搭着一条毯子,陆寒正背着自己一步一步回旅店。陆露的头枕在陆寒肩上,得意似的说:
“你总算不倔了。”
“倔不过你。我输了。”
回到旅店,阿婆已经睡了。她应是对于陆露把陆寒带回旅店有着十足的信心,桌上给两人留了几块红壤西瓜,两人吃了西瓜便各自回屋睡觉,分别之前,陆寒握了握陆露的手,恳恳道:
“你应该抱有希望才对。”
“什么?”
“我会回来找你。”月色悠悠,陆寒瞧着陆露小鹿似的眼睛,“人的命数违背不得,但人与人之间的命数是靠他们自己决定的。”
这不是情话,不是,陆露告诉自己。他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说出口就定会去兑现的事实,他绝不会哄骗自己。那样真诚的一个人,说话时直勾勾瞧着你的眼睛;那样简单的一个人,顺着他的目光你都能直看进他的心底......他不会忘了自己。
“做个好梦,露露。”
“做个好梦,笨警察。”
陆寒放开陆露的手。他房间门外的艾草已被陆露换上了新鲜的一束,在夏夜里沁人心脾的香。他端望着那束浓绿的草,忽地忆起安欣和孟钰。
他隔着被夜色充斥的回廊朝尽头看去,陆露的房间在廊的最深处。他想,他和陆露应当有个好结局才是。
是的,人与人之间的命数全然依靠他们自己。
与王力纠缠数周,无论是以情动人,还是以理服人,总之,王力终是应下了陆寒的请求,录下那份珍贵的口供。
离开力水县的那晚,闵河的茫茫江水浸透了月亮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