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猫05
二十岁的太宰治,实在是太过可怖。
说来也怪,无论是哪一个太宰治,无论是相识、或是往后的相处中,甚至于我和恋人发生争吵,都没有对我动用过他们熟悉的某种酷烈的手段。这个太宰治也是如此,与我毛骨悚然的直觉相反,他的言行可谓是教科书式的完美恋人——而今天是我们遇见的第四天。
太宰治今天换了一件藏蓝色的浴衣,手臂向上,指腹搭在我的手腕时,宽大的袖口向下滑落一截,藏蓝和棣棠交错,竟然也还算融洽,不比赭色突兀多少。我却觉得被他握住的手腕好像被阴冷而滑腻的爬行动物缠住一样,骨头缝里透着冷意,一时间忍不住退后一步,他原本轻轻扣住我的手掌瞬间收紧,我在他侧过头后温和又似乎带着一点困惑的视线下僵在原地。
我印象里的太宰治,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眼睛圆溜溜的,在他刻意扮乖的时候还有些孩子气的神气,平日冷下脸的时候也有种孩童的空茫;而长大后的他,眼睛线条逐渐凌厉,不笑的时候常常由睫毛垂下,半遮半掩,配合瘦削的身形,远远一瞧总觉得忧郁而落寞,对敏感又柔软的女性格外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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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路边的水洼里还映着濒死的夕照,但天色和剧院出演的戏剧一样,猩红色的帷幕合上后,一切故事都停歇了。一颗一颗的星光从遥远的宇宙深处落在我的眼底,像新戏开场前的奏乐,路灯也亮了起来,打在我们相交的手臂上。宽大的袖子随着步伐晃动,在一瞬的相遇后又滑落着分开,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意思。
横滨的夏天并不好过,又湿又热,幸而前几日淅淅沥沥地下了几场雨,今天晚上倒难得凉爽起来。海风携带着腥气席卷港口,太宰治在Port Mafia的时候,为了偷渡、走私,或是寻常的检视工作,对港口的大小路径都轻车熟路。
但还是第一次为了约会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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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的集装箱重重叠叠,倒下一片又一片厚重的阴影,我被太宰治拉着,把这些脏污都抛在身后,木屐陷入沙砾,我的脚都深埋在这些珊瑚和贝壳的碎片中。
在我和沙滩作斗争的时候,眼前闪过五彩斑斓的火光,依稀还能听见焰火炸裂时的声响。前一朵才衰败,刹那的寂静后,很快又绽开花团锦簇的光辉,不消多时,仿佛接收到什么信号,烟火就接连不断地在夜空绽放,掩映住星光。
我和我的恋人,年年都会看一场烟火。但他从来都是带着我到光鲜亮丽的场合,走到喧闹的人群中去。像是畏惧一样,心惊胆战地遮住我望向泥泞的目光,偶尔又悄悄打开潘多拉的魔盒,状似不经意地让我看见他的贪婪、虚伪和嫉妒等种种不堪的情感。
他惯常把真心和假意混在一起,我也不知道看见的那一点东西到底是真是假,只好简单又固执地认准:只要是我的太宰治就好。
但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为掌心的伤口,这个更高挑的太宰治与我相握的手缠了更厚的绷带,粗糙地磨着我的掌心——不知不觉,他已经松开我的手腕,转而与我十指相扣。而我因为熟悉的气息,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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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看着少女迟疑着转过头与他对视,斑斓的烟火闪烁在她的侧脸,通透的眼睛里也映着火焰,燃烧着困惑和惊愕。
真是敏锐呀,又或许是太了解他了。太宰治依然微微笑着,甚至还能克制力度,轻轻捏着少女的指骨。借着此起彼伏的烟火,眼睫向下垂落,遮盖住那片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泥沼,试图掩藏他扭曲又污浊的情感,但毕竟只是徒劳。他较常人瘦削的高挑身形在闪烁的虹色下落下斜长的阴影,将少女拖进深渊。
他的声音温和、说出的话俏皮又可怜:“烟火声太大了。”轻飘飘的解释,我看着太宰治含笑的俊秀面容,他的话语和藤蔓一样,自我们相交的手攀附而上,紧紧缠绕着我,“捏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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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
海水打过我的脚腕,慢慢地从沙滩上滑落,又回到无尽的深海中去,只有湿漉漉的沙滩记得它的到来。
或许是夜晚的海水太过冰冷,我在太宰治这似乎是关切的话语下打了个冷颤,这几日数不尽、摆脱不得的梦魇再一次清醒地朝我袭来,抽出手臂无果后我几欲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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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看着少女苍白的脸、听着她颤抖又坚决的声音,一度觉得喘不过气。分明是预料之中的可能性,但是,直面这样复杂而班驳的爱恨,果然还是让他抑制不住地慢慢收紧搂住少女的手臂。
“我诅咒你,太宰治。”
说着这样恶意满满的话,为什么还露出一副要哭出来的惹人怜爱的表情呢?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太宰治的腕骨。又涨潮了,海水再度冲刷他们的小腿,脸上似乎被飞溅的水花印下了痕迹。太宰治低下头,少女的眼下有斑斑点点的水光,他慢慢俯身,吻去了咸涩的泪水,女性纤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脸颊。
烟花已经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