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眶倏地泛红,胸腔也好似灌满了雨水河水,闷得难受。
突然,那道清风似的声音又响起。穿过水汽自岸边传来,雅淡温润。
“这位妈妈,敢问为晓晓姑娘赎身,所需几何?”
如此直截了当,储妈妈唬了一跳,上下打量裴昱,尔后摆起谱来。
裴昱见小雨淅沥不休,回望一眼晓晓,从腰间丝绦上解下一样小物,双手呈上:“今日外出未带够银钱,这是我家祖传的玉佩,先押给储妈妈。晓晓姑娘急需医治,我先送她就医,明早以钱换物。”
尔后看向四周,十分妥帖地说:“还请在场诸位为我做个见证。”
有懂行的伸长脖子瞅瞅玉佩,嚯了声,“通透温润,是难得的珍品!”
萧朗眉头一跳,快步过来揽住裴昱的肩。
因拿不准他的心思,便低声道:“不是,阿昱,你真看上这小娘子了?可她哐几一下从楼上跌下来,说不定把身子摔坏,不中用了。玉不玉佩的是小事,哥哥就是觉得,你先别急,等大夫看过再说。”
裴昱无声投来一瞥,萧朗心里沉了下,总觉得这眼神冷冷的。还未等他细想,裴昱便与储妈妈达成了交易。
晓晓还在恍惚之中,头顶忽然有一片遮挡。
裴昱为她挡住漫天风雨,却又很是克制守礼,并未触碰到她分毫。
他温言道:“晓晓姑娘,大夫来了,没事的你不要怕。”
泡完水又淋雨,身子直发凉,心上却似一股暖流涌过。好一会儿晓晓才将泪意忍住,轻颔首,“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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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送至医馆,经大夫诊治,又喝下温热的汤药后,晓晓终于阖上眼帘,疲惫地沉入梦乡。
布帘外,魏六低声汇报打探来的消息。
“这晓晓姑娘患有失忆之症,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乡何处,就连晓晓二字都是鸨母随口起的花名。被卖到倚红楼已有一个月,听口音并非江左人氏。”
她的呼吸太过清浅,隔着帘子就听不到,裴昱只能透过朦胧的影子来确认她仍在里面躺着,并非他的梦境或幻觉。
他朝魏六道:“派人去岳州。”
岳州,是傅大夫的家乡。魏六跟了裴昱多年,自然领会其意:“小的也觉着晓晓姑娘和傅娘子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大雍疆域万里,他乡遇故人,还是这种情形,实在唏嘘感叹,魏六的话难免多了些。
“还记得傅大夫很疼爱傅娘子,看起来很简朴的一个人,却在女儿来京时,给她订京城最好的客栈,买最漂亮的衣裙。唉,晓晓姑娘要真是傅娘子,被拍花子弄来扬州,那傅大夫岂不是伤心死了。”
恍然间意识到自己说太多,魏六连忙住嘴。
旋即听得他家公子道:“去岳州只是暗中确认傅娘子是否失踪,以及失踪时间,而非告知傅大夫。魏六,我不希望第三人知晓此事。”
魏六露出怔然困惑的表情,下意识点了头,退下后也没回过神来。
为何不叫傅大夫知道呢?
夜色已深,檐外雨声愈渐喧嚣。
裴昱拂帘入内,后背松松靠在竹椅上,无声地将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四下昏暗,唯有床头燃着一支小烛,晕出迷蒙的柔和暖光。她乌浓的长发披散在枕上,发根处还未干透,被烛光一照,似汗似泪。不知是身子疼还是入了梦,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面色呈现不正常的病态白。
裴昱手指微动,轻轻落在晓晓的左眼下方。
这儿有一粒颜色浅到极难发现的小痣,他在初见时就注意到了。她气恼时,秀眉皱起来,眼睛里充满愠意,而这粒小痣也会跟着生动起来——是很难忘记的一个特征,也是由此,他确认眼前人的身份。
在岸边发觉她不认识他开始,裴昱心中就有了成算,但仍有一种不真实感。
而现在,她的呼吸均匀洒落在他指节上,伴随着春日雨后潮闷的水汽,一同渗进他的肌骨与皮肉。像是通过这种方式达成了某种契约,将他们之间从楚河汉界拉到了咫尺之间,他抬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忽然,晓晓翻了个身。
被子滑落,露出单薄的肩头。
那儿被细纱布包了起来,隐隐能见红印。又想到女使给晓晓换衣前,她肩上衣衫多有破碎,渗着血,像是什么人鞭打所致。思及此,裴昱清濯的眸中立时起了暗潮。
裴昱替晓晓盖上被子,坐回竹椅上,将自己灼热的目光隐匿在阴影里。
他轻声道:“这个时候,你的好爹爹,和那个蛮人未婚夫在哪儿?”
说起这些时,裴昱才意识到哪怕刻意将这些埋在记忆深处,一见到她,却能毫不费力地想起。他望着晓晓的睡颜,笑着说:“显然,他们并没有能力守护你,所以你才来到我身边,是吗?”
既然来了,那就是他的,谁也夺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