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我站在城楼的屋檐下，看着远方清晨雾霭中的风景。我很早就到了，赴一人之约到这等日出，城楼是皇城内视野最好的地方。

我最喜欢的还是那座天情塔。它是全长安最高的建筑，不过，它在所有塔里，却是历史最短的一个，它才十四岁，和我一样大。它总是安静的伫立着，在暴晒中挺拔，在雷雨中缄默。

在城楼上看它，和近距离观察它是不一样的。我不喜欢那些人在塔楼里顶礼膜拜，对他们来说，这座黑黝黝的高塔是真实的，同时，这也只是一座塔罢了。可对我来说，天情塔早就不是普通的塔了，它存在我心中，它有思想和生命，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展现美。

我凝望着天情塔，在薄雾中，它的轮廓已经模糊了，却清晰地与低矮的楼房区别开来。十四年，它立在我的视野里。无论我去哪，塔都在我心里，一直跟着我。

我突然感觉有人在我耳边抓了一阵风，侧身回望，原来是魏舒烨。他摊开洁白如玉的掌心，一颗圆润的水珠正静静地躺在魏舒烨的掌纹里。

我有些惊讶，他为什么要抓一滴露水呢。

他说：“水珠从檐角滑落的那一刻，我怕它会打湿你的衣服，从檐上滚落的露水，沾着泥土，与其弄脏你的衣裙，还不如脏了我的手掌。”

“可我离屋檐的距离并不会让这滴露水打在我的衣服上啊。”

“一时心急，我只顾得上想不能脏了你的衣服了。”

魏舒烨倒悬手掌，那颗水珠温柔的从他的手心掉落，他真诚的笑着，仿佛等这一刻已经好久了。

我心里泛甜，他的温和让人心头生暖，就连我微凉的指尖，也开始回暖。

他上前一步，并肩同我看天情塔。

雾渐渐散了，他望着晴朗的天空，缓缓开口：“我看得出来，公主是喜欢燕洵的，或者说，燕洵的性子和公主很合得来。”

我笑了笑，低头拢着外衣。“你说得对，不过我只把他当好朋友，如果真说喜欢，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以后莫要再提这些。”

魏舒烨松了口气：“只要公主不喜欢燕洵世子就好…世子一家日后可能会沦为阶下囚。燕洵是良人，但绝不是公主的好归宿。近日听闻公主转性了，不再与世子亲近，我知道淳儿你是为了麻痹宫中的人，可这是徒劳的，燕洵不能救，就算救，也不该你救。”

他设身处地的为我考虑，他知道我最注重友谊，做不到袖手旁观。但魏舒烨希望我一直快快乐乐的做淳儿公主，不要卷入朝堂纷争。

“对不起公主，是臣唐突了。但如果您心意已决，臣唯一能做的，只有全力帮您。”

“别这么说……是我欠你一句道歉。”

魏舒烨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拱手礼，他眉带春风，安抚我欲言又止的忧愁。

“公主快及笄了吧，我还记得你说没有一个少女想迎接十五岁，我不解，便问我娘，她说少女嫁作人妇后，就诀别了天真。龙凤呈祥，鸳鸯双飞，古人常寄物于情，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因为不想让我的礼物和那些王孙公子的堆在一起，所以就提前送给你了。”

他从青色的衣裳中掏出一个浅色的小盒，金边内胆里躺着一串剔透的佘太翠，粉嫩的晶石颇有灵动之气。

“这绕指柔寓意极好，百转千回绕指柔，终遇良人长相守。山高路远，山海可平。”

我接过珠串，举到初露的太阳下。光线照得玉翠剔透，每一颗珠子里面都像有一片郁葱的森林，自然又宁静，与天边的光晕融为一体。

“舒烨，有心了。”我浅浅笑着，“这真是极好的礼物。”

我温柔地唤他姓名，魏舒烨一下子低下头，脸通红着和我告别，慌张的离去了。

高处荡漾而来的风扑面而来，我敏锐地从这徐来的气流中嗅到了一丝新鲜的朝露味，还伴随着春天的花香。

我最喜欢春天了，和燕洵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钟情春天，我猜测他可能是喜欢踏青吧。但我在春天感到了幸福，柳絮纷飞的季节，我穿着漂亮轻便的舞裙，舞动着飘逸的长绸扇。

我在高台站了很久，像要把一生看风景的时间都耗在此刻。

下午时，母妃把我叫到她宫里，因为白笙姑姑要走了，母妃让我和白笙姑姑道别。她没有告诉我燕北和长安的暗流汹涌，她手中的热碧螺春氤氲着水汽，她头上的金步摇恍惚地晃动着。我从母妃过于平静的眼神里感到了她对白笙姑姑的不舍和遗憾，大人说话语速慢下时，往往是悲伤的时候，心老了，人也老了。

可母妃以前就认识白笙姑姑吗？她以前和我说过，她是魏府的大小姐，在她父亲的安排下，从小就和皇帝一起玩耍，和白笙更是情同姐妹。

我觉得母妃此时需要我的安慰，于是我来到她身旁，给了她一个深深地拥抱。也许她比我更早知道，白笙回到燕北，再来长安时，她们二人就不再是闺里嬉闹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