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他们一开始是走小路，等出了城，又坐的是黑车，往南边走。一路上，啃的是馒头，喝的是矿泉水。不敢停下来，顾梦只有一个念头，让尹柯彻底摆脱这一切。

等到了姑苏，两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姑苏是有名的江南水乡，这里的人依水吃水。清晨，会有早起的卖花女踏着石板路，走到桥上卖花；日落西山的时候，渔家唱着歌声而归。

两个人面面相嘘，看到对方消瘦的面颊，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顾梦带着尹柯先在一家小小的旅馆住了下来，旁边便是穿过半个城市的河流，一打开窗，便可看见幽幽的绿水，上面浮动的金光。

顾梦将房间里的被子拿出去晒了，晚上在床上的时候，便觉得暖融融的，好像在棉花里打滚。尹柯的沉默在路上还不觉得怎么样，只当他是路途劳累了，现在顾梦才反应过来，他可能是不想说话了。

原因，她大抵也是猜的出来的。当一个人一直在接受的知识和教育，某一天被人说是邪门歪道，并且是所有人。他的世界观被冲击，世界是假的，情意是假的，都是假的。

顾梦不知道如何去劝导他，就尝试和他说话。

“尹柯，你看今晚的月色好美，你陪我去散散步吧。”顾梦避免了那个称呼，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

今晚的月色朗朗，天空黑得彻底，好似浓墨被打翻，万里无云，明天必定是个好天气。顾梦租了一条船，又在上面摆了一些点心，顺着河水就这么静静地往下划。

突然，黑漆漆的湖面上，亮起了一盏盏花灯，好似将银河搬了下来。

“船家，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这么多的花灯。”

船夫摇着橹，笑道：“小姑娘，是外地来的。我们这里每年都要举行花灯节，祭祀花神。”

船桨小心拨开水面，那小小的花灯颤颤地打着旋，火光微小而明亮。

“这时候，男女老少都会出来。有情意的男女便会借此机会互诉相思，共同放下花灯，来期许长相守，很是热闹。”船夫又笑着补充道。

顾梦漫不经心地拨着水面，看见远远有一艘漂亮的大船行驶过来，上面满是游人，灯火通明。

顾梦笑着招手，讨要了一个花灯。又取了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长安。”

“不错。”正是刚才给她花灯的一个夫人，她本来觉得年轻人都很轻狂，心底定是想着更远，而且人本就该这么肆意一次，这样的心境，倒也难得。世间最难如意，长安也不错。

顾梦笑了笑，将花灯放入河里，闭上了眼睛，只希望它能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尹柯突然开口，吓了顾梦一大跳。“你写的什么？”

顾梦摇了摇头，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他不再出声，只是望着河面流动的水波。顾梦凑近他，讨好地笑着：“你也写一个吧。”

尹柯接了过来，只觉得可笑。他从前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后来他第一次有一个特别的期许，也许他要背着众人的期待然后带上枷锁，但是他心甘情愿。可是，世人又背弃了他，甚至对他抱有了深深的恶意。

他没有写字，直接将花灯托放在了水里，两人又往下游飘去。可以看见那些花灯，或缓缓地沉了下去，或被河边的树枝钩住了便不再走下去，或者火苗熄灭了，很少存活下去的。

顾梦看了一会儿便走了回去，她拨着莲蓬，吃里面的莲心，只觉得满嘴苦涩，哪怕后面回甘，也压不住先前的苦。世间众生皆苦，没钱的羡慕有钱的，患病的羡慕健康的，平庸的羡慕天才的，邪恶的羡慕善良的，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吹了风，她觉得心情好了点。

第二日，顾梦早起出了趟门。买了许多书，以及很多食材。书是给尹柯解闷的，食材是她来做菜的。这边的人口味偏淡，而且做法也与北方大相径庭，西红柿蛋汤竟然放生姜，她真的不理解。

于是，她开始了自己的新技能。当一个卖相很好看的肉沫茄子被端上桌时，她请尹柯品尝。尹柯很给面子吃了三口，她自己也吃，甚至她特意加了料酒，香味扑鼻。

可事实上，她以后想起来，那个茄子根本就没有炒熟。切得太厚，且油又少，只有外表熟，但她仍觉得那段回忆很值得纪念。

她琢磨食谱，尹柯就看书。顾梦觉得他最喜欢游记，有一本被他翻了三四次。尹柯还是不爱说话，大多数都是顾梦在说，“今天的菜好像涨了。”

顾梦很喜欢谈这些，因为游走菜场，她自然而然的会注意菜价，这是一件她觉得很自豪的一件事。冬天到了，价格又往上翻了一番，好似那些夏天跌破低价的菜，此刻身份都变得高攀不起。

尹柯倒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这些，听着她的絮絮叨叨，也会不由自主地关心这些，注意力能分散一些。

可是，很快。顾梦受到了一封信。顾梦知道离别的时候到了，她思考了许久，还是问了尹柯，“你觉得这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