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冬日的清晨，许府的下人们兴致勃勃地咀嚼着新鲜出炉的八卦。

舒姨娘将太太身边的丫鬟莫涟儿活生生打到小产。

正午时分，莫涟儿独自一人守在太太房里。

几个老妈妈和大丫鬟，不是陪老太太抹骨牌，就是随太太回了娘家，临走时特意叮嘱她看好火炉，不要失落东西，另外又交代了许多活计。

莫涟儿性子迟钝，又不甚聪慧，胜在手脚勤快，任劳任怨，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故此虽则不善讨太太欢心，在一等丫鬟中却也有个一席之地。

她丝毫不敢怠慢，先是换下了旧窗纸，再拾掇好太太的妆台和床铺。

忙活完这一切，她对着净几明窗，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这时，许老爷忽然进来了，却见只有涟儿一个人。

“老爷！”涟儿轻叫一声，有些畏怯，垂着手站在一边。

“人都到哪里去了？”

“太太到韦侍郎家去了。——我去叫费妈妈来。”

“不必了。”

许老爷一屁股坐在床上，随意地伸展手臂。

涟儿愣了一下，才明白是要自己服侍宽衣，迟疑着挪过去。

许老爷有些不耐烦：“磨蹭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涟儿抖索一下，驯顺地上前替他解了衣带，脱去大氅，除下长靴。

“看茶来！”

涟儿忙不迭斟了茶，悄没声儿走过去，将茶盏搁在床前的梨木小几上。

“如何不拿回来？”许老爷低喝一声。

涟儿无奈，回过身来，许老爷瘦长的靴子又出现在视线里。

“你是几时来的？”许老爷接了茶盏，皱起眉毛。

涟儿恍然想到，老爷的茶向来要八分烫的，茶水一向不由自己管，当然也就不能拿捏好主子的喜好，好像……好像是有些凉了？

她感到一丝惶惑，嗫喏着说：“回老爷的话，我是三年前来服侍太太的。”

许老爷手一抖，茶盏滑脱，涟儿忙去接，忙乱之中，多半杯茶水全泼在胸前。

所幸是冬日，她穿一身月白色袄子，不曾烫伤了。而那只雨过天青的瓷盏，赖她死命救护，也得以保全。

涟儿小心地捧住盏子，像供着初生的婴儿一般，将它放回原处。

“这炉子怎的这样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涟儿上前给脚炉里加炭火，一缕可爱的碎发从额前垂落下来。

刚要起身离开，许老爷恶作剧般伸脚一勾，涟儿低呼一声向后跌去，许老爷顺势环住她的腰身，

屋里的炭火氤氲着暖风，屋外的冬日映红了积雪，分外妖娆。

自此以后，涟儿的日子便越发难过起来。

她本是太太身边服侍针线的，虽说算不得最得脸的，好在类属于“屋里的”，不必做那些个劈柴挑水的杂活儿，见了“院里的”，少不得客客气气地被喊一句姐姐。

可是自从那一天起，一切都变了。

太太从娘家回来之后，不知谁在耳旁说了什么，太太当即面色发白，叫过涟儿，左右开弓给了她几个耳光，直打得她双颊红肿，口角流血。

怒骂声一直传到门外，许老爷打门口经过，知道妻子又发作屋里的丫头，并不介意，一笑而罢。

涟儿晾在院里的衣裙，会无缘无故被泼上墨水；

绣好的帕子和香袋，会莫名其妙裂成一绺一绺；

起夜回来，门不知怎的就锁了，她怕吵醒主子不敢高声叫门，生生在外冻到五更；

丫鬟婆子坐在一处唠嗑儿，只要涟儿一进来，谈话声便戛然而止；

有人问涟儿一件事，她回答得略迟了些儿，对方当即拉下脸来：

“啧啧，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呢，就烧包起来不理人了！”

过了两月有余，涟儿渐觉身困体乏，眉低目慢。

一日，太太韦氏坐在正堂，看见涟儿扶着墙根干呕……

韦氏这几日恨透了涟儿，见了这般光景，心下却踌躇起来。

费妈妈也劝解道：“太太大人大量，不如权且饶了这小蹄子。老太太明里暗里敲打了不知多少回，说什么府里人气不旺，是时候该添丁了，舒雪那狐媚子又处心积虑，百般吃药调理，拼了老命想要生个一男半女，好母凭子贵，太太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倒不如索性让她安安稳稳生下来，不拘男女，太太总是多一分倚仗，也省得落人口舌。至于涟儿，长短老爷也不拿她当一回事，没准儿连这个人都不记得，才不会管后院的闲事。或嫁或卖，还不是太太您一句话的事？”

韦氏听了这一番说话，不由得陷入沉思。

她进了许家的门，算来已五年有余。

生了四个孩子，只活下来一儿一女，也就是见微和含烟。

虽说有了子嗣傍身，终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