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是时,黄梅雨,满山微醉。
一条斑斓的蛇游弋过潮湿的土地,鳞片下的肌肉收缩又扩张,头小幅度地抬起,嗅到了前方灌木间来自人的气味。
忽然树叶沙沙,空中有一清脆的声音道:
“这儿怎么躺了个姑娘?”
蛇在野草间蜿蜒数下,很快消失不见,来人从树上飞扑而下,身姿轻盈,锦衣翩翩。
他看中了树下那块干净的石头,然而双足落地时,这小公子不慎脚滑,深黑的锻靴上拉出一道灰青的污渍。
“遭了,娘又要说我了。”他恼道,慌忙抽出袖中的帕子。
面容秀气的男孩一边擦拭鞋侧的苔痕,一边好奇地抬头看向不远处地上躺着的姑娘。
女孩不过垂髫之年,一袭水红雪轻纱裙,躺在山间腾腾雾气里,乌发细软,落红微醉,肌肤莹润如凝脂,似是千娇百宠长大的闺阁小姐。
小公子看着看着就松开了手里的帕子,疑心自己遇见了山间的精怪。
他听娘说过山神的故事,仙人吸风饮露,乘风而行,所谓不染浊尘,大抵是这般无暇。
但“精怪”分明在呼吸,胸膛微微起伏,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
男孩像麻雀一样跳下来,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脸。
“是人。”
他赶紧取下脖子上的口哨,腮帮子鼓鼓的,用力吹了一声,嘹亮的鸟啼冲出茂密的树梢,惊扰了云。
不多时,赶来的家丁将林中的女孩背回山庄,安置在西侧院偏房中,小公子自己翻墙跑进了内院。
“娘,我救了个人,快让吴大夫给她看看!”
“时钰,”他娘正对着账本敲算盘,见他来了,上下打量他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问过你父亲了没有?”
“……没。”苏时钰挠了挠鼻子。
“这件事我不能做主,且去找你父亲,他在书房前院练剑。”
男孩正想离开,又被母亲叫住:“带上伞。”
“又下雨了。”苏时钰叹了口气,接过丫鬟手里的伞,冲了出去。
习武之人听觉灵敏,苏庄主遥遥听见男孩的脚步声,对一旁的幼童说:
“十六天罡剑法博大精深,非朝夕苦练不能成功。望卿,今日的两千组剑式需认真对待,继续练习。”
男孩的额发在雨中湿哒哒地下垂,他手持二尺铁剑,身姿笔挺,眼眸漆黑,如寒星一般遥远,淡淡点头后,目光又看向虚空降落的豆大的水珠。
苏庄主习惯了儿子练剑时的沉默,转身踏出院子,在东角门等到了匆匆跑来的苏时钰。
小公子将请求说完之后,苏庄主问道:“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我不懂,只觉得它的材质像雪一样轻,袖口处用金银作线绣了些睡莲,布料浸饱了雨也没有半分褪色。”
“去请吴大夫为这位女郎看看。”苏庄主对仆役说。
他又问:“这位女郎生得如何,手上可有厚茧?”
苏时钰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没有,她生的好看极了,好像连灰尘都从来没沾到过一样。”
“让夫人派个丫头去西侧院,好好照顾这位娘子。”
苏庄主吩咐完,又问:“她可有亲人在身边?”
苏时钰还是摇头,皱眉道:“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身边空无一人。如果是她的亲人带她过来的,那也太不负责了!竟然把一个这么娇弱的女孩留在毒蛇猛兽栖息的地方。”
“许是有什么难处——告诉夫人,等这位女郎好了,请她离开。”
父亲三言两语间就敲定了女孩的去留,苏时钰心里总记挂着自己救的“仙童”,当晚便向母亲请求去为女孩守夜。
“胡闹,你今天到处跑,功课一点都没做,夜里还敢不睡觉?”郭夫人佯怒道。
苏时钰缠了母亲好一会,才让她同意。
“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思,恐怕今晚也睡不着。
“那就你守上半夜,你兄长去守下半夜,也免得旁人说我对你们不公平。”
男孩欢呼一声,又笑道:“怎么会?湛卢山庄所有人都知道您对养子和亲子一视同仁!”
他蹦跳着跑出内院,进了西角门。
女孩睡得很不安稳,大夫说喂过药了,只是她受惊过度、外加怒火攻心,所以才昏迷不醒。
真要守几个时辰,苏时钰是坐不住的,他自觉食言丢脸,只好捺着性子在榻上晃腿,丫头小厮们不时开口和他笑闹两句,叽叽喳喳,他也把练轻功时看到的好玩的事告诉他们,打发长夜。
亥时刚到,他兄长就拿着寸步不离的剑敲响了这里的门。
“母亲让我过来。”苏望卿说。
“不是还有一个时辰吗?”苏时钰打着哈欠问。
苏望卿想了想,吐出两个字——
“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