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错跱(1)
竺星河也在打量阿南。
惊涛骇浪中相别月余,她艳丽远胜往昔,容光也更显灼灼。荒漠的灰黄天地无法抹除她丝毫光彩,反而令她越显灿烂夺目。
她那一身艳丽的红衣让竺星河目光微冷,瞥向她身后的朱聿恒。
朱聿恒淡淡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催促马匹,离阿南更近了几步。
两人一式的鲜亮红衣,织金团花,而竺星河淡青的锦衣上横斜银线竹枝纹,韵味如水墨般雅致深远,与他们的飞扬绚烂大相径庭。
他在海上时,从未见过阿南这般浓艳妆容,这般骄纵模样。
曾在他身边多年的女子,如今因为另一个人,脱胎换骨,彻底变了模样。
这念头如蚀骨的毒虫,让他的手指不觉收紧,几乎要将手中薄瓷的茶盏捏得粉碎。
侍立于他身后的方碧眠低低地“呀”了一声,对着阿南笑脸相迎,仿佛已完全忘了之前被她擒拿下狱的事情,声音中还带着些惊喜:“南姑娘,久违了。公子正喝茶呢,我给你点一盏渴水吧?”
司鹫立即道:“对,方姑娘手艺可好了,做一个金橙渴水吧,阿南最喜欢了!”
阿南见他依旧与往日一般亲热,只觉眼睛一热。
只是,她抬起目光,与竺星河对望的刹那,心口忽然呼啸而过一阵冰凉长风。
他早已不是那个,在十四年前的风雨中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上船舷的公子了。
他如今是与青莲宗联袂颠覆天下的人。而为了与青莲宗结盟,他可以毫不迟疑地对她的朋友下手——哪怕他明知道,绮霞曾为她付出过多少。
十年执着苦练,四年生死相随,最终落得那一日渤海风浪之中,她一个人豁出性命,生也好,死也好,彻底斩断过往恩义。
阿南对着司鹫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要事在身,等……我们都无牵无挂的时候,或许我再回去吧。”
司鹫顿时大惊失色,眼看她转身上马,要随朱聿恒一同离去,吓得转头冲竺星河道:“公子,您看阿南发了什么疯,咱们好不容易在这儿重逢,她却说这种胡话!您……您赶紧把她劝回来啊!”
不需他多说,竺星河的目光始终定在阿南身上。
他与一无所知的司鹫不同,清楚知道阿南那一日决绝的去意。
心头莫名涌起忧惧,他维持住平静神情出了茶棚,但向着阿南走去时,那一贯飘逸出尘的身姿终究有些僵硬了。
而阿南死死地扯住缰绳,制止自己那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韦杭之早已率领一干护卫跟随至此,一眼认出了竺星河便是那日在西湖放生池伤了殿下逃脱的乱贼。
他的手立即搭上了佩刀,身后众人也是齐齐警戒,道旁顿时杀气弥漫。
朱聿恒抬手示意他们退下,淡淡看向竺星河。
竺星河含笑向他点头示意:“渤海一别,殿下别来无恙?”
“不劳竺公子挂心,有阿南伴本王驰骋,天下之大皆为坦途,风雨无惧。”朱聿恒说着,侧脸朝阿南微微一笑。
竺星河见阿南无比自然地与他目光交汇,一副莫逆于心的模样,饶是他一向泰山崩于前而如拂清风,此时也不由喉音略紧:“西北苦寒之地,殿下远别繁华至此,怕是要多加留意,好好照拂已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我臣民所居之处,何谈苦寒。”朱聿恒一拢缰绳,朗声道,“更何况本王与阿南来此,是为本地黎庶谋福祉而来,若只顾照拂己身,岂非浅见薄识?”
他句句不离阿南,令竺星河右手微拢,食指与中指轻触大拇指上的银白色“春风”,微眯的目光顿显幽深。
朱聿恒却彷如未察觉到他眼神中的寒意,目光淡淡扫过他的右手,对阿南温声道:“咱们走吧,乡野风大,你小心着凉了。”
他的声音似是将阿南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她轻出一口气,朝他一点头:“好。”
眼见公子竟留不住阿南,而她扬鞭策马便要离开,司鹫哪还察觉不到她根本不是去朝廷当探子的,急得扑过去就拦下她的马:“阿南,你怎么才说两句就要走?公子……公子还有话要与你说呢!”
“阿南,你上哪儿去?”不知是因为司鹫的鼓动,还是因为心头难以抑制的冲动,竺星河向她更近了一步,温声开了口,“留一留步吧,上次渤海一别,兄弟们都很挂念你,一直期盼你归队,要好好与你喝一杯,以表谢意。”
停顿片刻,他仰头看她,轻声道:“我……也是。”
人心真的是很奇怪啊……
阿南勒马望着近在咫尺又似乎已远在天边的公子,一瞬恍惚。
若是当初的她,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也会披荆斩棘向着公子而去,哪怕鲜血淋漓痛断肝肠也在所不惜。
可,如今她心中那些长久的期待与潜伏的失望,在最后那根引线的诱发下,已经彻底爆炸开,铺天盖地淹没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