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枝
至礼临走之前用眼睛狠狠地剜了原野一眼,怒气冲冲地收拾着本子和电脑,叮里咣当发出很大的声响,开门的时候,这声音淹没在外围众人谈笑的背景音里,但在原野听来,却是刺耳非常。
原野闭上眼睛,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会议室里的人走光了,只剩原野独自坐在长桌的一角默然不语。她将头抵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双脚点在地板上左右晃动转椅。椅子转轴处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响一声一声挠在原野心里。
方哲站在会议室外,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看着原野陷进椅子里的单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深不可测。
群玉看到散会之后小跑着赶过来,轻轻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原野睁开眼看向门,发现群玉探着小脑袋在冲着她摆手,她莞尔一笑,点了点头。群玉推开门进来,坐在了原野身边。
原野将群玉的椅子拉近了些,使两个椅子挨在了一起。她两只手挽住群玉的一只胳膊,微微侧身,将头枕在了群玉肩膀上,闭上了眼睛。群玉用另一侧的手抚摸原野的头顶,理顺她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狗。
“怎么了?”
“来活了。”原野兴致恹恹地说道。
“什么活?不会又是些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吧?”群玉看到原野兴致不高的样子忍不住开始担心,苦口婆心地说,“姐,人要学会拒绝。”
“从咱们嘴边飞走的鸭子如今又飞回来了。”
原野撇撇嘴,看向群玉,无辜的眼睛扑闪扑闪。
群玉倒是很激动,若不是原野拽着她,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原野示意她要冷静。群玉环视四周,用手捂住笑开花的嘴巴,眼中的喜悦溢成泪花,不可思议地看向原野。
原野郑重地点点头,意为,如你所想。
若不是二人处在一个四方透明的玻璃房子里,群玉绝对会拉着原野跳上一支圆舞曲。
看着群玉如此开心,原野决定接受现实。既然这只鸭子失而复得,那她就要做出一桌美味的全鸭宴。
至礼回到工位时面若霜打,她的工位上贴满了一张又一张的黄色便利贴,上面用黑色的中性笔写满了鼓励自己的话语,字体潇洒飘逸,一笔一划之间尽是这个年轻人的决心与志气。
如今她俯视着自己往日伏案的身影,多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她轻叹一声,马齿徒增罢了。
她是乡亲们口中的光宗耀祖之辈,老师们眼里的寒门贵子之身,一路走来,扛过冷眼嘲笑,直面质疑挑衅,她幻想着自己有一天可以在一个更为高远广阔的平台上施展宏图抱负,那里没有出身之分,不提贵贱之别,实力是唯一的标准,无论寒门还是世家,人人平等。
初入研究所时,她以为这里就是桃花源,却不曾想,阶级的高墙无处不起,皇城脚下更是根深蒂固罢了。
原野初来研究所之时,精英海归,名师推荐,研究所特聘的副高级研究员,连续跨越研究实习员与助理研究员两级,越级定职的待遇羡煞旁人。
至礼看着意气风发的原野,如同看到当年心比天高的自己,只不过,原野是现实,而她,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她何尝不想像原野一般冷脸拒绝虚言假势的无意义社交,不予理会同事过分的加班要求,可是她做不到。
她低头看看自己,一双泛黄褪色的帆布鞋穿了多年,每日的穿着是一成不变的白衬衫和黑长裤,朋友劝她对自己好一些——既然已经拼命地脱离了那个压抑灰暗的学生时代,为何不对自己好一些?
可是这些年她从未学会打扮自己。
她总在想,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泡在实验室,干净整洁的实验服对她来说足矣,至于里面穿了什么,又有谁会关心呢?并且一不小心就会弄脏,着实是平添烦恼。
可她第一次看见原野的那一天,这个女孩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细长的肩带悬挂在白皙瘦削的肩颈,锁骨微微凸起,凹陷下去的小小窝塘宛若两湾浅浅的月牙,装盈一池春水。
原野每每谈笑时,春水皱起涟漪,锁骨颤动,惊动了水底酣睡的小精灵,它们醒来之后便在那两条垂坠的肩带上悠然地荡秋千。
裙子腰身一侧绽开着一朵生机勃勃的山茶花,花开千褶,婉转出妩媚曲线,裙摆阔大,当她走起路来,便在阳光下摇曳生花。
那日里阳光温柔,日光从她的头顶倾泻下来,滑过缎面的衣裙,在她修长白皙的小腿之间被踢出一朵又一朵的流光婉转。
这朵花开进了至礼沉寂多年的欲望里,生根发芽。
她开始观察原野。
原野的桌子上总是会冷不丁地出现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可达鸭形状的便利贴、乌龟壳上长出的仙人掌、马踏飞燕水晶宫灯、滑稽笑脸的圆形靠枕;她每天都会上演一场时装秀,平平无奇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变得生机盎然,杏色的衬衫轻盈温柔,鹅黄的T恤遥远如高岭之花,黑色的衣裙神秘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