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我坐在数十米高的山崖上,澄黄的圆月悬在对岸的山尖,幽蓝的湖泊躺在群山怀抱,水花撞击着崖岸,发出流沙的声响,湖水卷着朦胧的月光,山环水绕,绕出一条出口,延长成河,朝东流去。
周单穿着黑色交领上衣,赭红色齐膝下裳,胫衣绑腿,翘头皮履,束腰以红绳,束发也是红绳,背一把弓,站在崖脊上。几丝绒发贴在脸上,精致而又风尘仆仆。
我心儿咚咚跳快了,以手抚平之。
“王子府相处,忘之,废庙情深,忘之,”他对着广袤的湖水自语凝噎,“云梦谷相托,淇水相守,忘之…西土一瞥、荆楚寻觅,悉数忘之。”
他转头看向我,转身走向我,忧怨神色如离弦的箭击中我的眼,我的心。我避开他的注视,却看见深深扎进石头里的,叉着毒蛇躯体的箭,心里又是一惊。
“散宜大夫三番五次劝我,不可溺于女子的形与色,他说江女来历不明,心怀叵测,薄情寡义,高冷、疏离,是水中月,墙上影,是虚伪的幻象,总有一天,水搅之则月乱,光照之则影散,这幻象会远我而去。”
他走到我的面前,依旧挺拔的躯体,却像失了魂魄的木牍。身上的黑红新衣,第一次穿在我面前,装饰着红绳黄玉,昭示这是一件庄重的礼服。
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覆了一层朦胧的清辉,泪痕却清晰,顺着眼角冲出两道银河。
“可我不相信,你不是幻象,对不对?”他看着我,忧忧然。
他心不在焉,理智不存,不像平常那般从容谨慎,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悲伤,以我敏感的心思打量,还有一丝危险。我虽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觉得那周身的怨气是冲我来的。
“公子单,你病好了没?”我稍稍凑近他的胸,努力嗅了嗅有没有酒味。没有。
“没有。”他答。答案出乎我意料。
“啊?”我抬头迎上那棱角分明的脸,“你哪还有病?”
他冷笑,拍了拍左胸。
“什么病?什么原因造成的?有药可治吗?”我半信半疑,确是真心发问,但凡他说是被我气的,我都要皱皱眉,我可不希望他变成另一个散宜生。
他又冷笑,似是自嘲,只说:“有药。”
“有药就好,请您按时吃药,祝您早日康复。”我接过话茬,勉强一笑。
“这药,近在咫尺,却不为我所得。”他忧忧怨怨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皱了眉。
“公子单,请您清醒一点!您是要干大事的人,搁这儿女情长成何体统?你置西土和父兄的大业何顾?”我义正言辞地说教,我情愿自己悲戚痛哭,却受不了他人萎靡不振。
“若我不能讨回意中人的心,要大业何用?”
“你!”我怔住,他这是问情不问理。
“我今日就是要问你清楚,为何把玉瓠退回?只因我年少时瞥见了一眼芈绮,你就要生气?”他一字一句,怨声吐气,“我早就说过,你不是芈绮的替身!”
“好,我信你,我不是芈绮的替身。你心里爱装着谁,就装着谁,我管不了,也不想同你计较。”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目光闪烁,不敢看我,也不打算再做辩解。
叹!人之初,总有一个女神,毫不费力地占据少年全部的心思,直到成年,直到永远,尤其是死了的女神,更是完美的遗憾,虚幻的寄托,不容任何人置疑和撼动,即使有后来者,也是无法相媲美的。
罢了,嫉妒一个死人是愚蠢的,揪着过去不放是非智的,试图改变他人更是不可能的。
“但是,你不应该再来找我,薛娇才是你未来的夫人。”我说。
“这便是我要问的第二件事,你为何把薛娇推给我?你知我心里并无她。”
“因为,”我想了一下,说:“因为我是楚地贞人!能窥见些许天机,薛娇是你的正缘,所以我把她推给了你…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呢。”
“荒谬!”
他一声呵斥,我刚生出的几分得意一扫而光。我偷偷观望他,不禁担心他会不会又被气吐血?
“你可知,商王、尚父、薛伯…全都知晓,全都赞成这门亲事,如今我不能拒绝薛娇,只能把她娶了。”他说。
“娶了好啊,薛娇多好一姑娘啊,又美,又温柔,我若是男子,也想娶薛娇…”我的声音越小,只因看到他睁大了惊愕的眼睛。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周单抓住我裸露在外的肩臂,问:“你居然想当男子?”
“我不想当男子,”我连忙否认,想后退,却被他牢牢钳住,“我只是羡慕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登堂入室,想做甚就做甚。”
“呵——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男子可不是想做甚就做甚的,他的言行举止,从小处说,是为父母妻儿谋福利,从大处说,是为国家社稷谋福祉。至于三妻四妾,也只为维系家国姻亲和传宗接代,是责任大于情分,实在没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