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荼如饴
夜晚,雪梅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翻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发现储物的破木箱子里就装着几件衣裳,除了进了陆府发的丫鬟都要穿的袄子之外,也就是一件自己来的时候穿得麻布小衫,洗得发白,袖子还短了,估计也不太能穿了。此外,在衣服下面还压着两本书,一本论语,一本诗经,虽然是新买的,可是看起来已经被她翻了许多遍,纸面有些发卷了。
前世的她刚拿到了月钱之后,就在外头买了这两本书,当时她虽看得一知半解,但只有得了空闲,便要躲起来抱着这两本书细细地翻。她那会儿也极为爱惜书本,卷边的地方都有被她仔细压着,尽量保持书的完好。
而现在,她不仅早就识字了,还通晓了一些文墨。当初在刚被收为陆家养女的时候,她也曾同京城里那些爱起诗社的小姐们一起玩过,虽然她作的诗十分一般,但也不至于出错,早就不是那个连字都认不全的雪梅了。
现在,大概也不需要再看这些书了。
可话虽如此,她还是拿起了那本诗经,坐在凳子上,借着烛光慢慢地翻开了。在大雅那儿被她折了个角,她一眼便看到了《緜》里的那句“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她曾经很喜欢这句话,但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在她进了陆元棣的院子当差之后,她曾腆着脸去问陆元棣这句诗的含义。
那少年坐在书案前,听了她说话之后,也没有放下手中的笔,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冷淡地告诉她:“周原肥沃,虽是堇荼这般的苦菜,在此地种出来也能甜如甘饴。”
说罢,他就移回眼神,不再看她。
而雪梅红着耳根,心里默念着那句话,原来这句诗竟有这样的含义,尽管是苦菜,但在肥沃之地长成之后,也能如蜜糖般甜。她莫名地觉得,这有些类似她的写照,出身不好,但到了富庶之地后,说不定她以后的日子也能甜如甘饴。
她知道文人墨客都爱给自己拟一个雅号,于是她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如堇”。她也曾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名字告诉陆元棣,可是他只是点点头,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更是从来不曾以这个名字叫过她。
雪梅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这个名字,因此后来时间长了,她就再也没有向人说过了,除了偶尔会在自己写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诗词上落款“如堇”之外,这个名字便如旧物被她尘封了起来,反正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并不多,她也就不在意了。
看了一会儿书,突然听到开门声,雪梅抬起头,发现是和她一个屋子的两外两个丫鬟都回来了。她们额头上仍有薄汗,似乎刚从厨房里忙完了出来,手臂上的袖子还是挽着的。
其中有一个吃得稍微胖一些,眼睛细长,头发又有些稀疏的丫鬟叫做珠儿,她一屁股坐在了另一张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水后喝了下去,抹了脖子上的汗,颇带着酸味说:“咱们在厨房里装食盒,给夫人少爷们的院子送了好几趟,腿都要跑断了,你倒好,在这里悠哉地看书呢。”
而屋子里只有两张凳子,一张是雪梅坐着的,而另一张被珠儿坐了。于是二人中那个稍微瘦一些,脸上如星点般长了一些麻子的丫鬟走到雪梅面前,不客气地对她说:“你快起开,我们都累了一天了,厨房里热气蒸腾,也要把我们闷死,如今回了这里,也不见你有些眼色,竟然不知道让我坐一会儿?”
她叫做红燕,和那珠儿一样都是难缠的人,当初他们二人是一起被买进府里的,因为她们面有瑕疵,必然不可能送到太太少爷们的跟前去当贴身丫鬟干些轻巧活,于是便只能去了厨房,做一些跑腿的工作。
雪梅进来的时候要比她们晚半年,做粗活的丫鬟都在一个院子里,而她那会儿觉得自己外貌无甚缺陷,比她们都强些,肯定不能干一辈子洒扫,于是总想着通过什么法子能进陆元棣的院子。
她这般努力,落在了红燕和珠儿眼里,便觉得她是自视甚高,嘀咕着她瞧不起谁呢,小小一个粗使的丫鬟真以为自己能登天了,一天天地钻营,着实令人讨厌。
因而她们俩便是十分不喜欢她,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雪梅总是明里暗里地挨她们的欺负和排挤。
当时的雪梅还会忿忿不平,总找机会反击,比如趁她们不在的时候,在她们的被褥上踩几脚之类的,她也会搞一些小动作泄愤。但这些事情也时常败露,引发了她们更多的报复,不是砸了她吃饭的碗,就是大半夜把她关在门外,最后都叫雪梅没有好果子吃。后来她也明白了,双拳难敌四手,早点远离她们才是最后的办法,便也渐渐麻木了。
如今雪梅再次回到了十四岁,她看着红燕和珠儿又来仗势欺人,不知道为什么却生气不起来了。
或许是在那几年在深宫里,她早就明白了人命如草芥,争斗和谄媚都是没有意义的,她何苦为难自己,又无心在意别人。
而且说起来,红燕和珠儿都没有什么好的下场。她记得后来红燕因为在后院私会情郎被发现了,声明俱败,然后就被赶出了陆家,后来也找不到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