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流年
光阴易过,譬诸逝水。
京都坊间曾兴起谈资,说是宋家那位因身子薄弱、八字太轻而送去道观修养的小姐,终于被接回来了。
谁曾想,这位小姐性子清冷,处事孤僻,从未出席过任何世家贵女的宴会,亦无人见过她的真容。众人纷纷揣测,怕不是在道观养出了几分化外之缘。
市井传言逐渐随着时光散去,如今正是景文十九年。
宋家小姐宋明意,已经回京五年。
景文十九年初,边关大捷。时逢花灯节,景文帝龙颜大悦,一时兴至,拟诏于城楼观礼。
一时之间,京都上下万人空巷,摩肩接踵,就连鲜少露面的宋明意,也在其中。
时逢初春,又是盛会,人人身着新衣,喜色洋溢,唯有一袭素衣身影,尤为格格不入。
宋明意身着素缎狐裘披风,缀在领上的雪白绒毛随着夜风在秀丽眉目间摇曳,愈发显得她眉目精致,清丽无双。
只可惜,一双杏眸冷冷淡淡,毫无观景的兴致。
她原本好端端在书房誊抄道家典籍,却被兄长生拉硬拽到了这里,看劳什子的花灯。
“好了,阿纯,别生气了,来都来了。你看,那宫灯上的鲤鱼活像真的!”身侧,宋家大公子宋凌霄正在绞尽脑汁哄着妹妹。
宋明意并不买账,冷飕飕扫了他一眼。
宋凌霄只能投降:“好吧,兄长错了。可是阿纯,你一个才十几岁的姑娘家,天天抄什么《坐忘论》?难不成你还真要出家当姑子去么?你看,这里这样热闹,不比道经好看?”
“京都都知,我在道观潜修多年。若是对道法经典一无所知,岂不是教人生疑。”
宋凌霄反驳:“那不过是伯父用来遮掩的说辞,谁若是敢真拿这个来嚼舌根,我替你拔了他的舌头!”
宋氏本是清流文臣,可是到了这一代,宋凌霄却终日只爱舞刀弄剑,对于圣贤经书不屑一顾,实在令伯父宋熙头疼甚久。
宋明意素来知道兄长口无遮拦,冷冷回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兄长难道能拔了京都所有人的舌头么?”
说罢,顾自向前走。
望着少女无动于衷的背影,宋凌霄哽了哽,在心中暗自叹息。
小时候,宋明意是那样玉雪可爱,整天黏在宋凌霄身后。宋凌霄被父亲揪着背诗背得磕磕巴巴的时候,一个青涩稚嫩又可爱至极的女童声音从桌子底下悄悄响起,拖着长腔提示他下一个字。然后,兄妹二人便在父亲故作横眉怒目、朝虚空中特意抖动的戒尺下,一起携手逃窜。
他曾经以为,只要练就一身精绝剑术,就可以打败那些贼人,就能够找回失散的妹妹。
可是失散的这些年,明意变了太多了。
兴许是像伯父说的,妹妹流落江南时虽被收养,但毕竟寄人篱下,才养成这样孤僻的性子。
可是,京都十几岁的贵女哪个像她这样?日日青灯古卷,明明是大家小姐,却将自己日子过得这样清苦又乏味。
宋明意有心晾一晾他,可是真走出了一小段路,宋凌霄却没跟上来。
花灯会上,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摊贩叫卖声、亲人欢笑声,依稀仿佛又是九年前,她与父亲、兄长最后度过的一次灯会。
宋明意等了片刻,回首一望,宋凌霄仍在原地,不知发什么呆。
再这样,二人真的要被人潮冲散了。
宋明意微微抿唇,终究没法撇下宋凌霄不管。
“兄长到底要不要看花灯?”
清清冷冷的女声传入耳畔,宋凌霄猛然回神,见妹妹居然破天荒地折返回来找自己,连忙头如捣蒜。
“我陪兄长看花灯,可以。但是兄长须得答应我条件。”
“第一,我知兄长有许多同窗好友。但此行只你我二人,哪怕路上偶遇,兄长也不得邀外男与我们同行。”
宋凌霄道:“那是自然,我怎会让外男唐突了阿纯?”
谁知,宋明意居然抬眸瞪了他一眼。
她回想起初初到家时的场景,宋凌霄居然带了同窗好友来。
她的经历本就见不得光,归家还没多久,正是要避风头的时候。要不是她躲得快,看都没看那人一眼,还不知招惹出什么幺蛾子。
宋凌霄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干过类似的事情。只得干巴巴道:“……兄长总不至于带外男来,惊扰女眷吧?”
宋明意的神色早已恢复清冷。
她轻轻道:“你总是不记得。”
说罢,抬脚欲走,细弱皓腕却被一把拉住。
“好吧好吧,阿纯的记性是最好的。这里人多,兄长牵着你的手,不要走散了。”
十年前,那场灯会中,她也听到过同样的话。
这一次,应该不会再走散了吧。
宋凌霄本也没打算一贯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