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墨字如走蛇,一曲一张。于纸面上窜动。起势如高山拔起,收势如海纳百川,一下子洋洋洒洒,不知行了多少路。 过了少许。 笔尖微微一顿,执笔人似乎在有所思索。 很快思路打开,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待一顿一挑,写完“徵羽”二字。顺着漆黑的笔杆看上去,是女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而后便是半露在外头的香肩。 她将笔杆子一甩,于空中转了几圈洒了几个墨点,掉在一旁的草丛中。 “恭喜师尊。” 一旁的小弟子慕容安也松了一口气,她连忙将笔捡了起来,放在清水中搅和,神情认真,“师尊,这本能大卖吗?” “此言差矣。” 小弟子回过头。 女人神色微妙,双目平视前方良久,而后忽地一叹,似乎对于徒儿的发问有些痛心疾首。 “乖孩子,话本中的一情一景,自内心抒发,怎能用价值几何来估量?” 小弟子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她的目光扫过师尊所书。 只见上头塞满了“柳腰款摆”“雪腻酥香”的字眼,小徒弟仔细审视片刻,的确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炽热。 这就是师尊的内心境界吗? 小弟子不由得深深惭愧起来。 “换个讲法。” 声音响起:“她这是说卖不出去的意思,傻丫头。” 越长歌神色一僵。 面前一位年轻女子,衣着朴素,容貌端肃,气质阴郁,手里拿着个算盘,正徐徐朝她走来。 看清来人是她的大徒弟以后,越长歌心底微凉,还没来得及走脱—— 一厚实的账本便砰地砸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尘灰四起。 大师姐叶梦期伸手拦住她,另一只手惯常拿着算盘,每一颗珠子都被盘得油光发亮,“师尊。” 她道:“我给您算笔账。” “这个月,四师妹下厨时走火,灶房不能用了,对于没辟谷的弟子来说,伙食有些麻烦;老三在山下做生意输了点钱,不敢告诉您,她找鹤衣峰的借了,结果赔得更多,所以我们还欠鹤衣峰的;况且先前借过钟长老和周长老的钱,也是时候还了……” 她的手飞快地拨弄着算盘珠子,熟稔得出了残影,撞珠声清脆悦耳,宛如魔咒。 账本一页页翻着。 越长老的心一寸寸凉着。 “灵素峰那边就更厉害了,慕容安炸坏了两个丹炉,再加上我们曾经欠柳长老的钱,从来借一次只还一半,如此经年累月下去……师尊。” 徒弟俯下身躯压过来,面孔一点点放大。 越长歌坐在椅子上,忽地感觉到了一种高山压顶的沉闷感,心跳如擂。 飘渺的声音在耳旁环绕。 “师尊——按照您现在的俸禄来看,得不吃不喝不用两百年才能够数。” “那么多钱,把黄钟峰挖了也还不起的。” “还不起的……” “还不起的!” 夜幕沉沉,四周黑得不见一点星子。一道闪电忽然从太初境上空劈过,照得四野皆明。 耳旁巨雷轰隆一声炸响。 越长歌自睡梦中惊醒,她双眸一睁,倏地坐了起来,瞳色里的天光转瞬即逝。 摊开手心,里头捏着一把冷汗。 太可怕了,居然梦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果然打坐时不该睡觉的。 回想刚才那个噩梦—— 越长歌心有余悸,她以手为扇,自面颊旁扑棱出点凉风,轻轻呼出一口气。 片刻后。 她忽地将自己胸侧布料掀了一角,就像展开燕国地图一般,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叠银票。修道之人通用的。 这一看,银票扎扎实实,安安稳稳地呆着,不愧被自己收在如此贴近心的部位。 再往桌上一望,自己新写的话本叠得整整齐齐,如今已经剩不下几本,皆卖了出去,最近也正是靠着这个,攒了这笔不小的财。 她将钱塞了回去,安心地躺下。 噩梦罢了。 本座离破产还远着呢。 * 九州打西边的最南边有个地方,叫做太初境。此乃天下第一派修仙宗门,家大业大,如今风头正盛。 宗门中有六峰,也分六脉。 越长歌身为六峰长老之一,主掌黄钟峰。 “黄钟”二字,与乐有关,显而易见,峰主大人和她的徒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