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萧姝原打算等雨势小些就走,可今日这场大雨下得略长了些,刘氏待她淳朴热情,好些次她提出要走都被挽留下来,遂决定将将就就在杜家留到午时,等饭后再走。
无聊时,刘梅捡着寻常日子的琐碎事和她叙话,嘴上埋汰,面上却无分毫恼意。
她独自操持家庭,管着半大少年的孩子,日子不免繁琐难过,可萧姝并没在妇人脸上看到疲倦烦忧,心下不由感慨。
杜周夹在俩女人中间安静听她们从柴米油盐说到脂粉衣饰再说到隔壁鳏夫,没有身为男子的自觉,将女子间的悄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偶尔说到好笑的他也会跟着抿唇失笑。
杜家小院不过偌大魏都城中渺小的一隅,这里没有玉食珍馐,没有锦衣华冠,没有名利场的勾心斗角,平淡如水,萧姝却是极享受此时此刻的岁月静好。
午后,萧姝换回衣裙,简单告别后就离开了小院。
杜周守在院门前,远远望着萧姝离自己越来越远,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直至那抹纤挑的草青倩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才冷下脸色转身进屋。
入夜,楼兰阁来了位稀客。
萧姝散漫地凭栏而坐,低头有搭没搭地拨弄豆蔻玉指,对房中的男人视若不见。
茶案上摆着一块南曲特制的恩客牌,上头刻着“陈宗礼”的名字,她每每看一眼心里都觉得膈应无比。
陈宗礼跪坐在对案,同她静静共处,她不主动说话,他也寻不到契机打破沉默,曾经无话不谈的青梅竹马,在经过沧桑世道的磨炼后,终是变成了话不投机的陌生人。
萧姝理应恨他的,但他始终忘不了相伴长大的情意,即便知道萧姝不待见他,他还是厚着脸皮花重金买通盈娘子,让她破例制了一块恩客牌,凭此牌才得以进入楼兰阁。
其实在楼兰阁从无恩客牌一说,若非盈娘子事先派人知会过她,陈宗礼根本进不了楼兰阁,以至败坏她的心情。
“你今夜过来带了多少银两?钱不够,我可不情愿陪你的。”萧姝勾起恩客牌头的红绳,讥诮开口。
陈宗礼蹙起眉头,目光恳切地看她,“姝儿,当年的事是我对你不住,如今既已重逢,我必不会再抛下你。跟我回去吧,别在此处受苦了。”
萧姝心不在焉地把玩牌子,懒洋洋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受苦了?我偏还就喜欢待在南曲,你是不知道来南曲的男人有多好看多好睡。”
“萧姝你!”陈宗礼意识到语气太重,半道噤声,克制住恼意,柔下嗓音劝道,“我承认是我伤害了你,但你不应该糟践自己。姝儿,只要你肯和我重修旧好,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萧姝嗤笑一声,挑衅地问,“原来你喜欢我这款的,怎么?喜欢我伺候人的功夫好?还是喜欢我皮囊长得好?”
陈宗礼握拳捶向桌案,尽管已经竭力克制怒气,却还是捶出了不小的声响。
萧姝淡淡瞥了眼他青筋暴起的手背,神情冷漠,并不在意他的反应。
“你好歹也是一国宰相的千金,不过四年,怎的变得如此浪荡堕落?”陈宗礼怒不可遏道,“萧相若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在天之灵定不能安息!”
萧姝仍是笑着,没心没肺道,“萧相能不能安息不是你一个贱商能评断的,我变成这副样子又如何?我情愿我乐意,总不会被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背后捅刀。”
陈宗礼面色倏地煞白,无力地瘫坐回去,犹如一只狼狈的败犬,竟是提不起抬眼直视萧姝的勇气。
萧姝随手将牌子扔到地上,清脆的一声响落入陈宗礼耳中,只是一个轻巧的举止,便让他如同置身冰窖。
四年了,他对萧姝念念不忘,而萧姝恨他入骨,竟是连半点情分都不剩。
“姝儿,我们还有可能吗?”陈宗礼无望地抬起视线看她,神色惨淡地问。
萧姝轻笑,“有,只要你有钱,楼兰阁随时欢迎,只是我不认恩客牌的,你需得与盈娘子好好商议,莫要白费功夫。”
陈宗礼痛心道,“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为什么你一定要用这种话刺我?当年我何曾不想救你,只是我的命根本由不得我掌控,我还有年迈双亲要照顾,孝道未尽,我怎能随意牺牲自己?”
“所以你就要牺牲我?”萧姝沉下神情,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脸色阴沉得可怕,“你还真是一点没变,一样贪生怕死,一样自私自利。满口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只觉得恶心。”
陈宗礼狠狠怔愣住了,眼睛直直盯着萧姝暴怒的面容,嘴唇抿得发白。
萧姝发泄了一通,胸口顺畅不少,“没钱就滚,妓子无情,别留下来讨骂。”
陈宗礼良久都没有回应,萧姝等得不耐烦,正要扬声喊茴香送客,便见到陈宗礼放了一对成色上好的玉镯在案上。
“终是我负了你。”
陈宗礼疲惫地撑住桌案,缓缓站起身,望向萧姝的目光却渐渐浓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