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嘉年(三)
“你知道近来南朝发生的事吗?”白酩犹豫着开口。
筠娘一愣,这几个月她一直把精力关注在孩子身上,对别的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及。
白酩告诉她,太子萧庭琛近日恶魇缠身,到了神智失控的地步,常常在府邸里大喊大叫,还吐露出当年杀害前太子的事情。南朝皇帝知道以后震怒,废黜了他太子的位置,预备交给六皇子萧植。
筠娘去哪里知道,年后萧植并没有给她来信,贺禎写过一次,语词云山雾罩的,她当时无心揣度,原来竟因为这样。
又是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自从她离开大梁以后,那里发生的事情都是她始料不及的,赶不上也抓不住,徒留一阵唏嘘。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四哥,他纯是自作自受,可是他对她那么好,鲜活生动的人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
她更可怜萧植,他从来过的是光风霁月的生活,心无城府,现在像她一样做了那庙堂上的牺牲品,一下子卷入到权力旋涡中去,恐怕此生都不会再得安宁了。
她又想如果当初留在江州,她的命运会是怎样,恐怕不会比现在好很多,亲眼目睹这一切发生要比现在更为凄惨痛切吧。
她看着白酩,他转过来握住她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
锦栖两个月的时候,关中大旱,白酩必须要去西京赈灾,可是筠娘这边几乎离不开他。
“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她突然说。
“这不是好玩的地方,而且太苦了。”白酩担心道。
“没关系的。我来照顾孩子,你就专心赈灾。你从前说过的,要带我去天涯海角,我应该跟你同甘共苦,我不怕吃苦。”
白酩没有拗过她,就答应了。
他急于出发,带人乘快马先走,让他的心腹翟夜带人,跟着她一路乘马车走着。顾及到她的体质还有锦栖,他们走的不算快,每过一个驿站都要歇一阵。这样一路向西,绕山过岭,走了五天才到。
一路看着,关中饥荒的状况真的很严重,千里荒野流民遍地,官道上时时可见遗尸,只叫人惨不忍睹。有一次傍晚行走还遇见了匪寇,翟夜带人打退了他们。据她探听的消息,白酩来了以后,情况还稍稍缓解了许多。
她简直觉得揪心,目睹到这样真实的惨状,只觉得她那点哀愁惨淡的情绪在这样的现实面前轻薄浅淡得不值一提。路遇乞讨的灾民,她叫人分派吃的钱财给他们,能帮就帮,可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离西京一天才到的时候,他们车上已经没有什么了,筠娘只剩身上一件衣服还有印玺,她差点连锦栖的襁褓都施舍出去。
到了西京的驿馆,白酩去接她,被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她这样的滥好心弄到这地步也不奇怪。
他接过来锦栖,先让她去洗个澡,晚上两个人在他的官署里吃过一次饭,他就和她告别去忙赈灾的事了。
她睡在白酩的床上,跟锦栖在一起,这房间里的陈设都很简单,甚至是简陋,除了日用的东西几乎没有别的,可是有他的气息,很熟悉而安心的感觉。半夜里锦栖惊醒哭起来,她抱着他喂奶,很不熟练地轻拍着,给他哼江南的童谣。
想到什么,忽然顾自笑起来。
白酩在西京辗转奔忙了有半个多月。从河西、河东运粮,辗转分发到灾民手里,治病,收养孤老,这灾情也就慢慢好起来。不过也只是这段时间暂时缓解,要向长远打算,还要开河道,修水利,垦田,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
筠娘就在官署里等了他半个月,隔几天他回来一次,来不及吃饭,沐浴,说几句话就又走了。他跟她抱歉,官署里的饭菜简单,也只有羊乳可以喝。筠娘觉得没有关系,这样的时候金蒓玉粒也咽不下,反倒是粗茶淡饭好一些。她见他瘦了,下巴上沾满青茬,显出来精壮的样子更让人心疼。
闲了的时候,有乳母看着锦栖,筠娘也出来,或者帮忙赈灾,帮灾民分发衣粮,或者在西京城里随便走走,看这里的物土人情,她想起来贺禎描述的他年少时西京城的样子,跟这里当然很不相同了。这城里当然不是那时候国中都城的繁华,不过还留着一些旧日的影子。城墙颓圮,街巷荒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旱灾,更显得凋败,她在其中串走着,企图找一些旧日的影子。
也许过一段时间会好些,西京的故宫已经在修盖了,等白酩修好漕运跟河渠,这里也会重新变得繁华——据她的揣度和国中人的传说,白酩有意把都城迁到这里,不过她终于没有向他求证过。
忙完了重要的事情,白酩把剩下的都分派给了朝中官员还有他的部下。他带着几个官员来见筠娘,一个是他的部下,轻车校尉虞函,一个是大司农颜子舆,跟她汇报赈灾的事项跟进度,筠娘听着没有什么不对的,就应着。
她看见白酩身后新站着一个吏官,穿着朝服不太真切,可是面庞极似她的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