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
苏离落慢悠悠绕着池塘行走,前段时日连连暴雪,最近天气转暖,池面上仍有一些冰块尚未融化。林怀景默不作声地跟着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不像是来查案,倒像是游走园中,闲庭信步。
大概半个时辰的光景,整个池塘走了一大半。苏离落倏地顿住脚步,林怀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棵高耸的柳树拔地而起,树杆粗壮遒劲,枝叶迎风摇曳,遮下一大片阴影。
苏离落目光微微波动,轻而慢地低笑一声,快步上前。
走近后更觉此树苍翠茂密,细长的绿绦垂落,犹如一棵巨大的蘑菇云。
林怀景见她目光一直盯着树下的草丛,似察觉出什么,几步上前,她已经弯下身去,从一片细长叶上捻起一丁点青色粉末。
两人目光对视,异口同声道:“霜青!”
苏离落接过林怀景递来的锦帕擦净了手,从这个方向往池塘对岸看去,隐约可窥见乐妓的官舍所在。
“去看看。”
※
教坊司虽说隶属礼部,到底担个下品,舍内墙壁的朱红淡褪,房屋破旧不堪,光线阴暗。
苏离落询问过三位目击者居住的官舍后,便挥退了侍从,携着林怀景,往内走去。
苏离落细细打量了一周,整个官舍,一间房住两位成员。进门处便是大厅,用于隔开左右的厢房,平常生活基本互不打扰。苏离落抬手敲了敲门板,咚咚作响,隔音效果并不好。可见,若一间房内发生了什么事,另一间房亦可悉闻。
“大清早敲什么敲!”伴随着女子嗔怒的责怪声,左侧原本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劈头的相逢令房内三人皆征愣了一下。之前的女声疑惑的扫了扫身前的两人,正前方的女子细眉杏目,浅盼生辉,一身红衣难掩周身风华,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物。她微蹙了眉,迟疑着开口:“你是……?”
来时从侍从口中得到的消息,此间房由之前那位瘦弱一点的女子采月和另一位名叫玉姬的乐妓所居住。
苏离落注视着眼前衣衫不整的女子,浅笑开口:“姑娘想必就是玉姬了。”见到女子微一点头后,她才从衣襟处取出一方令牌抬手展开,明晃晃的京兆两字雕刻于金牌之上,昭示着官家威严。
整个长安谁不知道京兆府的府尹是当今的长公主苏离落?
玉姬面色骤变,倚着门框的身子霍然站直,跪下行礼道:“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苏离落抬步上前,路过女子身侧时侧目扫去一眼,轻飘飘地开口道:“起来吧。”
进入房间后,映入眼睑的首先是一张挂满红色纱幔的雕花大床,左侧立着金丝檀木打造的衣柜,右侧靠窗位置有一妆奁,上面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分布其间,整个布局陈设与房外的破败截然相反,透着一股奢靡浪荡之风。苏离落微微皱眉,信步上前拿起一个搁置于妆奁之上的象牙雕花白玉圆盒,无视女子在一旁的惊呼径直打开。膏体晶莹剔透,甫一揭开便有淡淡的玫瑰清香。市面上价值百两的金露膏,竟在区区月俸五两银子的乐妓桌上随处可见。
苏离落合上盖子,朝此时已面色微白的女子笑道:“姑娘好大的手笔!”
玉姬抬手将垂落的发丝挽至耳后,听她尾音微扬,浅浅地带着笑意,分明是不高的语调却让她整个人顿时局促不安起来,结结巴巴应道:“殿、殿下说笑了。”
苏离落缓缓朝她走近,上下扫了一眼,笑意更深:“嗯——上好的杭州丝绸,听说整个长安都有价无市,绣春阁已经炒至百两银子一匹,莫说寻常百姓,就算是官员家眷也不是轻易便可获得,你……”话音未落,女子已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殿下明鉴,这些东西皆是、皆是……”玉姬期期艾艾地吞吐,面色染上一抹潮红,良久,才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说道:“皆是由我的恩客所赠予。”
苏离落闻言果然一征,面上有些复杂。玉姬不期然地抬头,却未在她脸上看到鄙夷之色。她一时不知是喜还是悲,双手拢了拢两侧,遮住胸前露出的春光。她跪直了身子,低声地开口:“奴婢原本也是官僚小姐,早年时局动荡,先帝肆虐□□,爹因为言辞不当被抄家获罪,这才入了教坊司内。”
女皇临朝后分明下过旨意,教坊司内的乐妓,只需奏乐弹唱,不用像青楼女子一样出卖皮肉。苏离落想到这点,耳边又响起玉姬的回答声。
“大人想必知道,教坊司内对此事所管不严,毕竟这里头多数是获罪的官僚家属,要么就是被发卖入内,这样的贱命,又有谁在乎呢,您说是吗?”
那些平常望尘莫及的高门贵女,突然有一天零落成泥,成为了教坊内低贱的乐妓。不外乎羊羔入了狼群,倾刻间就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有些为寻求庇佑便会依附于某位朝中官员。毕竟教坊司内的女子,一则品质略微上乘,二来所属官僚,只要暗暗施压,再略施财帛,便能轻易上勾。因而此事在教坊司内已是心照不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