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连续下了两天雨，河水猛涨，回清水的班车已经停开。

赵文春骑上旧单车，沿着青石板街道出了城。大雨密密匝匝落下来，打得赵文春几乎睁不开眼睛。有些路段太泥泞，无法通行，他把车子扛在肩膀上。回到清水时，他像一个泥人般出现在赵英的院子里，全身是泥浆，两个膝盖上还跌破两个大洞。

赵英和玉兰正在火水灯下缝制衣服。赵英已经烧好热水，并悄悄留了饭菜，放在锅里暖着。

赵文春洗澡出来，取出锅里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吃着

赵英打趣道：“四哥，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她转过脸，笑眯眯地看着玉兰，“你不想问问我四哥为什么弄得这么狼狈？像千里行军似的。”

昨晚，赵英回到南山村，亲自向赵文坤做了担保，让他同意玉兰来她家一趟，理由是儿子天来学习成绩太差，必得补课才行。这对于玉兰来说，是她向外求援的唯一机会。玉兰按照农会的要求，把阿宝留在村里当人质，只身一人来到镇上。当她看到赵文春出现时兄妹俩心照不宣的表情时，特别在看到赵文春跑去锅里取饭菜的时候，玉兰已猜出这兄妹俩唱的是哪出戏。

赵文春抬头笑了笑。他怎能不狼狈？在路上摔了无数跤，还扛着单车跑去赶渡船，上船时差一点连人带车掉进浑浊翻滚的河水里。

临睡前，赵英对玉兰说：“我四哥在后院门廊等你，去见见他吧。”

玉兰下了楼，拿着煤油灯，穿过种满果树和花草的院子，打开临江的后门。赵文春坐在阳台的右边，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更看不到离他脚下不到三尺的翻滚河水。玉兰天生就怕水，特别是洪水，如果这场大雨停不下来，江水一定会涌进院子。

玉兰把火水灯挂在墙边，走到赵文春旁边。

赵文春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在心爱的女人身上。她就在咫尺之外，穿着朴素，面颊清瘦，在憔悴狼狈之中依然带着倔强、执拗和傲气。这一年多来，出于母亲的威胁和恫吓，赵文春没有再回村找玉兰，他总想着来日方长，给一点时间让父母明白他的态度，也让玉兰医治丧夫和丧子的悲痛。此次接到妹妹的电话而赶回来，已是下定决心，他再也不想等下去，哪怕一天也不想拖延。

他亲昵地拉住玉兰的手，并排坐在长凳上，开门见山。“阿兰，今天我特意赶回来，只为了向你求婚。”

玉兰默默望着前方。黑暗中，江水无声无息，奔流汹涌。不知道为什么，玉兰一想到要嫁给文春便害怕，如同害怕前面不远处的洪水，如此强烈而莫明其妙。

赵文春心中忐忑，伸手揽住她，诚恳而认真地说：“阿兰，嫁给我吧，我保证一辈子好好爱你，也会把阿宝视如已出，加倍地疼爱他。”

“文春，别傻了，我们之间不可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们两个不合适。正如你阿妈所说的，我是寡妇，地主婆，一定会连累你的。”

“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我怕。”她站起身子，准备撤退，“文春，保重。”

赵文春站起身，把玉兰拉进怀里，不顾一切地用尽全力搂住她。低沉苍促的声音，热切而狼狈。“求求你，不要再绝情地拒绝我的求婚，你知道的，你一直知道的，我的心一直属于你。”

哪怕是石头，也会被热情融化。而玉兰本是活生生的女人，此时此刻她不想挣扎，不想逃脱，只想放任自己在初恋情人的怀抱里享受片刻的幸福。

赵文春低下头，柔情地亲吻她。那一刻，玉兰几乎全盘崩溃，差点就回吻他。十几年前，她曾经如痴如醉地爱过赵文春，可她不愿意与他共同奔赴抗日前线，在各种阴差阳错的因缘中匆匆嫁给赵文宁------另一位无怨无悔地为她付出的好男人。

可是，同样的习气让类似的事情在十几年后再次发生，她扭开脸，固执地拒绝赵文春的热吻。

一声沉重的叹息从胸膛深处涌出。赵文春放开她，沮丧地靠在门框上。一个沉重的声音从奔腾呼啸的江面传来，必是随着山洪滚滚而来的长木头撞上江心的巨石。

玉兰轻声问道：“明白了？”

“我明白，但我不甘心。阿兰，我要你嫁给我。”夜色之中，赵文春的目光闪闪发亮。

玉兰昂起头生硬地说：“文春，你在强人所难。”她退了几步，摘下墙上的火水灯。

赵文春在后面沉声冷笑道：“我就是要强你所难，我有耐心一直等下去，我要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用石头做的。”

玉兰突然跑回来，双手抱住赵文春。

他僵硬地绷着，不伸手，亦不说话。

她仰起头，看到他眼里有泪水，光晶晶的。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当我死了吧。”她一狠心，松开双手，转过身撒腿狂奔，穿过院子直奔楼上。她的心是豆腐花做的，一碰即碎，只不过表面裹了一层黑色保护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