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白马城里少了一些熟悉的人,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私营商业已被取消,昔日的货行改了名字,曾经的老板们在改了新名字的百货商店和供销社为国家干活,领取个人工资。
玉兰从邮局取钱出来,沿着青石板街道前往白马中学,赵文春正好走出校门口,眼睛突然一亮,满面春风地跑过来,笑道:“看样子,太阳从西边升起不是传说。”
赵文春带着玉兰穿过操场和两栋房子,他穿了一双胶底布鞋,身上是薄薄的灰色毛衣和蓝色的细条纹裤子,脚步稳健而利落。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低声说了一句肉麻的话。“好久不见了,很想你。”
“有那么久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这一年多相当于几百年呢。”
玉兰心想:文春,你在哄小孩呢。从白马回清水,半天也就够了。
俩人来到一栋砖木结构的房子前,一前一后上了楼,玉兰还在适应昏暗的中间过道,却听到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赵老师,是你吗?上次我带来的萝卜干呢?”
赵文春应道:“嗯。白艳你来了?那些萝卜干早吃完了。煮饭时多加一点米,今天有贵客到访。”
一位身材娇小的姑娘从屋里走到过道上,看到玉兰时,她突然愣了一下,随即招呼道:“哦,有客人。”白艳姑娘摆摆手,“文春,不用介绍,这是文心和文慧的大嫂。”
赵文春把玉兰带进屋里,交代道:“你先坐着,我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他走到房门,又不放心地折返回来,双眼牢牢地看着玉兰,“一定要等我哦。”
玉兰欲言又止,看着他走出门外。闲坐无事,正要给白艳帮忙,后者笑吟吟地拦住她。“大嫂,你是我们的客人,怎好意思让你干活?你就坐着喝茶吧。哎呀,茶杯这么脏,暖水瓶的水也是冷的。”白艳一边找木柴和煤油生火烧开水,一边数落,“唉,我们这里太邋遢,让大嫂您见笑。没办法,文春这家伙太不会照顾自己,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动手,我这才出差几天,他就把屋子弄得脏兮兮的,怪只怪我自己把他给惯坏的。”
白艳突然想到什么。“天呢,文春的阿爸阿妈说过今晚要过来吃饭,我忘记告诉他多买些菜回来。”
玉兰心想:难怪文春春风满面的样子,难怪他一年多未露面,原来已经找到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
她站起身,对白艳说:“白老师,我还要去一趟白石庵,就不等文春了,麻烦你跟他说一声。”
“不急嘛,文春很快就回来了,你吃过饭再回去。”
“我已经在街上吃过米粉。白老师,这块玉佩是文春的,麻烦你转交给他。”
“好吧,大嫂您慢走。”
玉兰重回邮局,买了信封信纸和邮票,写信让广州赵文慧放假前去打听二姐玉秀的消息。
教师宿舍里,白艳倒了一杯酒递到赵文春手里,笑道:“别愁眉苦脸的,难得今天有这么多好菜,陪我喝酒好不好?”
两瓶烈酒,两个青年男女,干柴加烈火,酒能壮胆啊,酒能浇愁啊,麻醉医生曾用酒精麻醉病人的神经,偷走他的意识,撬开他的嘴巴,卸下他所有的防备!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只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是北京的同学,她为我挡子弹,死在我的怀里……另一个便是玉兰,我也可以为她挡子弹,可是她……”
“是的,看得出来玉兰大嫂并不爱你。”
“我不甘心呀。”
“还不甘心?你等了她十五年,她却连十五分钟都不肯等。喏,连这块玉佩也要我转手退还。”
“好吧,我认输,哪怕阿宁已经死了,她还是不肯嫁我。”
“天涯何处无芳草。赵老师,你心里只想着玉兰大嫂,却不知道有人心里只想着你。”
“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早在十几年前就悄悄地喜欢你……没错,那时候我是个小女孩,还不明白男女感情,可是每一次我跟着二姐到你身边时,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你们排戏和演戏时,也是我最快乐最开心的时光。赵老师,我崇拜你,我甚至嫉妒二姐能跟你演恋人和夫妻。后来,我在得知你要回来教书时,别提有多么欢喜多么开心了,所以学校要推荐我去部队或去卫生学校时,我却选择留下来,因为我想在你身边,想跟你在一起。”
“好吧,小女孩长大了。来,我们干杯!”
“干杯!今天不醉不休。”
“为失恋!”
“为新的开始!”
第二天早上,赵文春从睡眠中醒来时,窗口阳光灿烂,知了鸣叫。房间里收拾得干净整齐,桌上的饭盒里装着卷粉和他最爱吃的黄瓜皮。白艳何时离开,赵文春一无所知。
土改结束后,桂娘和三爷搬到白马城,住在吉泰堂旅馆里。出于母亲的威胁,赵文春一直不敢回去找玉兰,总想着来日方长,想着给一点时间让玉兰医治悲痛,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