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黄昏时分,雨还在下,樟油灯和煤油灯已点上。
一匹快马来到村口,气喘吁吁,浑身湿透。一个男人从马背下来,神情疲惫,亦如落汤鸡一般。
他把马拴在龙眼树下,直奔吉庆堂大门口,穿过前院的葡萄架和两排矮桔,走上中厅,在一个巨大的西洋落地钟旁边右转,沿着走廊经过花厅和两个房间就是酒窑,这是这家的大少爷专门用来藏酒的地方,实际上也曾悄悄地用来藏人。
吉庆堂的走廊四通八达,大小房子三十多间,天井有十九个,这位不速之客却轻车熟路,未从有过犹豫和徘徊,很快就在一个种有杨桃、兰草和牡丹的天井旁边的大屋子.
里找到他要找的人------一个年青的少妇,她木木地坐在藤椅上,目光呆滞失神地落在虚空里。
神情疲惫的访客走过去,湿漉漉地站到少妇面前。
少妇抬起头,眼底有泪光闪亮,幽幽地看着男人,俩人默默相对。
天井的杨桃树下,对面走廊的柱子旁边,探出几个脑袋。堂堂的大县长竟然冒着大雨回来探望旧情人,一定会有好戏看。
可惜不到半分钟,男人落寞地转过身,黑着脸走向吉庆堂大门。
村民们赶紧躲闪,期待中的好戏没看成,没有火热的搂抱亲吻------吉泰堂的四少爷和吉庆堂的大少奶甚至不曾开口,俩人自始至终只有眼神交流。
其实,玉兰说了,只有一句,只有赵文春听到,他一声不响地回到龙眼树下,低着头松解马匹的缰绳,一任冷雨浇淋。
桂娘从吉泰堂那边飞奔而来,远远地喊道:“文春,你站住。”
“阿妈。”
“我问你,你偷走的那些黄金呢?”
“已经交给组织。”
“全部交了?都要不回来吗?”
“全部交了,要不回来了。”
“啊呀,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呀,竟然生出你这么个败家子,呜呜……”
“阿妈,那些黄金全部用在正道上,用来支持革命事业。”
“你这是要革我们的命呀,逆子呀……”
“阿妈,您想开点。我现在就回白马,下次回来再慢慢地跟您和阿爸解释。”
“又要走了?你拼了命赶回来,就为了看那个寡母婆?”
“是的,我想娶她。”
“你、你气死我了……”
“您多保重。”
赵文春骑马飞驰而去,桂娘既气急又伤心,坐在龙眼树下放声嚎哭。村民们见怪不怪,当儿子的偷走家里所有的黄金,当妈的没疯掉的也就不错了。
桂娘从湿漉漉的地上爬起来,去吉庆堂找“那个寡母婆”。既然她说不动儿子,就得在那个女人身上动脑筋。此时此刻她不再记恨不肖儿子偷走家中黄金,所有心思都放在他想娶玉兰这件事上,因而把所有的怒火都指向玉兰。桂娘向来不喜欢玉兰,以前嫌玉兰太穷,现在嫌玉兰是寡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儿子娶这个女人。
桂娘找到玉兰,直入主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休想嫁给文春。”
玉兰的回答更加简洁干脆,只有一句话,与她对赵文春说的一模一样,只是对文春的口气温柔而委婉,至于咄咄逼人地上门兴师问罪的桂娘,她必得用冰冷锋利的刀剑相对,才能逼退敌人。
这句话非常管用,桂娘愣了几秒钟,灰溜溜地走了。
“蛮不讲理的老家伙。”玉兰喃喃自语地骂道,鄙夷地看着桂娘的背影消失在天井外,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走出房门,来到旁边的屋子,两个访客的到来把她从麻木和混乱状态中解放出来,该给儿子喂奶了。
直至今日,玉兰仍不相信自己成了寡妇。
三个月前某天夜里,赵文宁把赵文春悄悄带回在吉庆堂,藏在酒窖里养伤。不料,就在赵文春伤好后离开才一个月,赵文宁却从镇上回来告诉玉兰:“我刚接到命令,要带队伍上前线。”
玉兰愣道:“上前线打仗?跟谁打?”
“跟文春他们打!”
“荒唐!!!一个月前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文春,现在却要带兵去跟他打仗???”
“我也不想去,可是镇上的警察和自卫队员刚刚被军队收编,我现在是军人,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玉兰抱着阿宝把赵文宁送到吉庆堂门口,赵文宁伸出大手拥抱自己的妻儿,安慰玉兰:“别担心,你老公身经百战,而且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一定会平安回来。”
几天前,两个跟随赵文宁的自卫队员从广东沿海逃跑回来,带回一个消息:他们在海边打仗时木船被炸飞,大少爷身中两枪,沉入水底,没有上来。
三天三夜,玉兰不吃不喝不睡,她一次次地跑去那两人家里打听赵文宁受伤的细节。与其说是打听,不如说是质问和辩护,这位固执的大少奶用自己思路逼迫对方,逼迫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