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个时辰前。
女孩绣鞋踩出的脚步声轻快,夹杂着侍女“小姐慢点”的轻呼,显然小姐没有听从侍女的劝告,步摇上的流苏晃荡,相撞时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夜里。
着藕荷色袄裙的小姑娘站在杏花树下,兴奋地挥动双手,仰头时月牙似的眼眸几乎眯成一条线,心神全集中在眼前的杏花上。粉白两色零落飘散,微雨里朦朦胧胧,久在闺阁的女郎总是爱看花,侍女也忍不住多看几眼,一时间花园静谧下来。
风将去年冬日的枯枝吹断,侍女警惕回头,仍旧是一片空荡,却未看见乌黑低矮的灌木丛簌簌抖动。
黑影“唰”地掠过脚边,以矫健得不似人的身手猛地向前窜。
“小姐小心——”侍女惊恐的叫喊声还未结束,黑影已翻滚至杏花树下,利爪闪着幽暗的光,赏花的小姑娘吓得倒退一步,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侍女的手狂奔而走。
引路宫女再拾起了灯,树下的黑影得以露出全貌。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瞳孔发白、消瘦、凶狠的的猫,满身露珠和草屑,不住舔舐空荡的爪子,躁动地抓挠杏树的树皮。
暗中窥伺的太监暗啐一口,也不得不被迫收手,机会转瞬即逝,再追上去动手太过明显。方才的大好时机,却被一只畜生扰局,他也只能怪流年不利。
传信的宫人附耳说了一句,原本还只是惋惜的太监浑身颤抖,既惊又怒喊出声来:“人怎么会不见!快去找!不然仔细你们全家!”
想到淑妃娘娘吩咐的差事,他打了个寒颤。没人敢体会淑妃的手段,经历过的都成了宫里哪处飘荡的亡魂。原本将陆家小姐打晕的差事已经办砸,现在靖侯世子都不见了!他焦急来回踱步,唤来手底下的宫侍左右吩咐好几趟。
“娘娘的绿松石梅花簪遗落,把周遭的偏殿全给我搜一遍!不许惊动圣上,快去!”
手下人腹内再多怨言也不敢多问,应声四散搜寻。一间间殿门被踹开,夜里尘土飞扬。
“这边没有,看下一间!”
“这是大皇子宫中,便是淑妃手下也不能如此!”
淑妃手底的奴才行事向来狂妄,贤妃宫里的也不是吃素的,两方吵成一团,惊蛰宴的宾客都险些被惊动。贤妃满脸恼色,抓着大皇子的衣襟,又不好发作,淑妃却坐得安稳,指尖艳红蔻丹与葡萄相映成趣,笑得欢畅。
陆宜溜回席面上,心跳还没平息,正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锦袍玉冠的青年斜眼看过来,陆宜哭丧着脸被自家兄长拽到一边,听他发问:“去哪了?”
陆宜不敢开口,茉莉连忙跪倒在地:“听宫人说扶风宫有一株杏花,一树生两色,只是随口对小姐一提。谁知小姐就上了心,夜里嫌宴席无聊便要跑出来寻花,冒雨走到宫里的小道里来。
茉莉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继续说道:“奴追着小姐,突然冲出来一只黑猫,把小姐和我都吓得够呛,才从园圃那边赶回来。公子恕罪,奴下回一定看好小姐!”
陆尚眯着眼,半晌不曾开口,终于摆摆手让茉莉起身。
宫里的事再怎么明争暗斗都与他无关,但手不该伸到陆家来。陆家公子如此想着,视线落在为首的两位嫔妃身上,脑海中出现另一个问题。
谁的宫女已然知晓,可那会是谁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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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急促倾泻,点点宫灯浮在雨雾里,纷乱的脚步声依稀可闻,夹杂着太监的怒吼。
绣棠心中愈发焦急。
时间要不够了。
淑妃不算聪明,但足够狂妄。宫中定然已开始找人,用个抓盗贼刺客的名义搜查,其他宫里的妃嫔也只能退让。凝雪苑与御花园相离不远,虽是废弃之地,但终会找到此处来。
她倚靠在榻上,露出她无数次练习过的神情。她起初模仿被淑妃掐死的一只莺,那样太过狰狞,她又试图描摹皇帝面前的妃嫔,那样太过矫揉。最终她想起另一个春天的夜晚,她跪在锦袍玉带的皇帝面前,近乎绝望地祈求一丝生机。
一滴悬而未决的泪蓄在眸里,绣棠生怕那滴泪落得太早,耽误她的精心设计,语气凝涩:“妾不曾见过您,今夜风雨大作,恐有访客上门,郎君尽早离去。”
戚云崖的眼神太过透彻,她微低着头,不愿让他瞧见眸光,手指捉着粗布衣角,打着圈转来回。仍然是冷,又颤抖着将双臂环绕胸前,徒劳抵御早春的寒。
观看者不置一词。昏暗的夜里,他的神情也一并隐没,只有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耳畔隐约传来逼近的人声,他也知时间无多,草草落笔:“今日相助之恩,来日定报。”
颔首示意后,他动作轻柔将笔交还到绣棠手中,最后闪身没入雨夜里。
绣棠落下那滴在眼眶待了太久的泪,凝视宫门前无人的小路,心中暗数时间,才怅然若失收回目光。
她没时间担忧后日命运,戚云崖走得倒是快,留下的烂摊子还得她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