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惊鸿影
外面一阵喧闹,将昏睡的曹玠吵醒。
他揉着后脑勺醒来,惊觉自己竟在茅房睡着了。他跌跌撞撞从茅房里走出来,八方楼的小厮们见到他,诧异道:“曹公子,你怎么在这儿?”他们齐齐地看向外面,面露恐惧:“刚才跑出去的是谁?”
刚才摔倒后脑勺上撞出了个包,衣衫上沾了污秽,曹玠心情差到了极点,怒叱道:“什么刚才?爷在你们这儿的茅房摔倒这么半天,居然没个人来扶,我看就是你们图财害命。爷这就去报官,带人封了你们这家黑店!”
小厮们怕他真去报官,连忙叫了几个最漂亮的歌姬来陪伴,莺莺燕燕的,好容易才让他消了火。徐老板原本准备叫轿子抬他回去,曹玠挥挥手:“不用,我边赏月边回家,正好醒醒酒。”说罢,便脚步踉跄地出了门。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水面鳞甲泛起,空中隐隐桂花香。曹玠觉得自己大概是还没醒,又或者是庄生晓梦、明明黄粱一梦却不自知。天下人皆笑话他荒唐不羁、不学无术,谁又晓得他满腹的心事与苦楚……
他正兀自胡思乱想,此刻却有个莽撞又大胆的精灵,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他当下只觉得温香软玉抱满怀,下意识地扶了一把,脱口而出道“你没事吧”,下一秒,他看到明月落入他怀中的景象。
好似银瓶乍破,好似破蛹之蝶,好似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好似小暑盛夏穿堂风。他人生从始至终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在此时此地,与此人相逢。
他的耳边好似有千面在捶打、嗡嗡作响,他听见自己滑稽的音调:“姑娘,你没事吧?”
怀里的姑娘仰起脸,面庞如玉般皎洁无暇,眸盈秋水,泪湿春罗。她见到他起先很是惊喜,凝视他眼睛许久后忽然落下泪来,喃喃道:“你不是他、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谁?
他一头雾水,小心翼翼的,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姑娘,你在找人吗?”他环视四周,天色已晚,行人渐稀,只有高悬的明月和它映在水中的倒影与他们相伴。他虚扶着她的手臂,柔声道:“姑娘,你在找什么人?或者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可以帮你。”
她好像没听到他说话,踉踉跄跄站起身,边挣脱他的搀扶边呢喃着:“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我找不到他了……她快要出来了,我却找不到他……”
她提着裙摆,万分艰难地继续前行,他哪里放心,刚跟了两步,岂料她回头厉声呵斥道:“别跟着我!”
他心中瞬间犹如万箭穿心,她嘴上说着无情的话,如秋水般的眼睛却流下眼泪。他原地怔了一刻,再回过神时,那姑娘不知拐进了那个巷子,已然不见踪影了。
他心中无限惶然,仿佛丢掉了什么顶顶重要的东西,他找遍了街头巷尾,却连那姑娘的影子都找不着。方才那匆匆一面,像是他酒醉时的一段梦,又仿佛是镜中花水中月,他仅仅窥探了一眼,却永远摸不到其中真谛。
从那晚起,他画了许多女子的画像、四处寻人,众人皆道他是喝酒喝糊涂了,那晚街上所有路过的人,皆说从未见过这位女子。可曹玠不信,女子特有的清馨冷香犹在鼻间,他怎能相信这仅仅是他的黄粱一梦?他不信,有生之年,他踏遍了人间每一寸土地,夜以继日地寻找那个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那个如精灵般只在月圆之夜出现过一次的女子。可惜穷尽一生,直到他变成一个耄耋老人,他都无法再觅得芳踪。
后来曹玠死后,玠风回到大泽,凭记忆画出那个女子的画像找了许多年,这才有了与绯红的乌龙。大泽人取笑他恋恋不忘在黄粱道的姻缘,他只是笑笑,却没说他和那个女子其实从未相守过,甚至他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有的仅仅是月下的匆匆一面。
这都是后话。
话分两头。
小月亮与曹玠分别后,这才慢慢想起她身在何处。身上两处剑伤已经开始自动愈合,她现在随时都可能被强制离开黄粱道。一旦离开这里,恐怕那个女魔头再也不会将这具身体让出,她将永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她好不容易夺回这具身体的掌控权,无论如何要趁这个机会和他见上一面……
她在行人渐少的街头巷尾,一遍一遍地寻找他的踪迹。她脚步凌乱,一颗心如同被油煎般,不知不觉落下泪来。正山穷水尽之际,忽而心中一动,她蓦然回首——
在路的尽头,在满月之下,她拼尽全力寻找之人,就在那拱桥另一端。如命中注定一般,他此时正好也看向了她,隔着河水,他原本提剑相向、一身杀气,却在看清她双眸的一瞬间满面错愕。
她泪流满面,她知道,他永远不会错认她。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身份,他永远第一眼就能认出她。
他们不约而同奔上石拱桥,在顶端紧紧相拥。他用尽全力狠狠抱住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不停地轻吻她的脸颊,两个人的眼泪滚烫。他哭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