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定

在N市很多个下雨的冬夜，沈时和独自走在唐人街阴暗潮湿的雨巷中，都会想到多年前云城的一个雨天，林春水陪他走过的一段路。

时夏新雨，打湿人间。

青石板台阶层层叠叠地摞着，勉强从紧凑的民居的缝隙中挤出一条陡峭的弯道。刚刚能容一人通过的逼仄小路，林春水和沈时和一前一后地走在上面，中间始终若即若离地隔着几级台阶。

忽然间，他脚下一滑，险险就要摔倒。走在前面的林春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及时而准确地退了一步，将他扶住。

沈时和下意识紧紧反握住她的手，在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他极为难得地看清了，藏在那副笨重眼镜后的关心。

然而只是短短的一个对视，林春水马上就松开手，转过身去，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带着他向前走着。

林春水和他之间好像永远保持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像处在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圆形轨道上。

如果他靠近一点，她就会自动向后退出几步，直到达到半径的端点。但如果他退开一步，林春水又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悄悄地跟上来。

由此沈时和得出一个结论，林春水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时和一直没有把他们的关系往俗套的爱情关系上去想，大概也和林春水始终恪守这样严格的原则有关系。

边界感强的人通常会使人觉得冷漠自私。但林春水又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她会在沈时和走路打滑的时候搭把手——那还可以说是寻常人的寻常举动，在更早一些时候，沈时和就见识过林春水短暂地冲破边界感的时刻。

那是在沈时和来云城的第二年，学校组织去云城当地特色的民居村落春游。山间流水，土楼土灶，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那也是吴雪明回到故乡后的第二年，她的病情不减反重，前一年还只是偶尔头晕，后来开始出现了短暂晕厥的状况。

有一次被家里的佣人发现倒在客厅地板上之后，吴新桂罕见地对自己最钟爱的女儿发了大火，硬是逼她回北城去看病。

沈季也匆匆赶来，好说歹说，把吴雪明接回了北城。

而沈时和因为还在上学的关系，当然没有跟着父母一起走。吴雪明走前也刻意隐瞒了他真实的情况，只说是去做常规检查。

正好是春游那天，沈季突然给沈时和打来电话，语气凝重地说吴雪明情况不大好，已经进了手术室。

然而好巧不巧，沈时和只来得及问出一句“妈妈现在怎么样”，然后就因为慌乱和紧张，在突然站起身的时候撞到旁边的人，手突然脱力，手机掉了出去。

正正好，砸在同学们围坐的火炉坑里，砸得火焰飞起三尺高。

一时之间，火炉四周方寸大乱。几乎所有人都在往旁边闪躲，害怕火星子溅到自己身上。

而沈时和则在怔了一瞬间之后，马上低头四处寻找火钳。

就在这时——大概离沈时和把手机摔落没有超过两秒钟，林春水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直接朝火炉里伸手，飞快地取出了手机。

幸好，手机外面套着一层保护壳。把壳摘掉，里面手机的温度还没有太离谱，起码没有当场在林春水的手里爆炸。

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

毕竟在此之前，七班所有人对于“火中取栗”这个词的认识仅限于文字和考卷。

但这天，林春水突如其来的举动太过于英勇，所谓火中取栗，看上去和飞蛾扑火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却像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一副平平常常的样子，在把手机递给沈时和后，就马上撤回了手，甚至说得上有点避之不及。

沈时和接过手机时，手指和她轻微地触碰，指腹下的肌肤微微发烫。

沈时和先是立刻道了谢，接着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你……手没事吗？”

林春水轻微摇头。

沈时和当然不信，但林春水似乎是怕他多想，难得解释了一句：“我老家也用这种火炉坑，我……习惯了。”

沈时和本想告诫她两句，手机遇到高温容易爆炸，危险性不可小觑。但他心里记挂着母亲的病情，林春水又在说完话后就自己走开了，他就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沈时和与沈季恢复了联系，得知吴雪明的手术正好做完。

手术结果好也不好。吴雪明颅脑中长了肿瘤，但好在是良性的，手术已经将肿瘤切除，预后良好。

沈时和松了一口气，这才稍敛心神，和聚在他周围关心他的同学都说了没事。

自然，他也想要再和林春水道谢。只是围着他的人群里面并没有她。

他四下望了半天，在离他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发现了林春水的身影，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并没有要靠拢来的意思。

可是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