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处

幽殿冷寂，夜色凉透，这场刺杀，本该隐秘而悄然。

一个人影缓缓退至帘外，薄纱滑过她的脊背，在不断后退中，露出了她沉静的神情。她举着短剑的右臂，带出一只骨骼分明的手，紧紧勒住她的手腕，一步步将她逼到月光下。

映着月色，他露出一丝笑，“是你啊。”

就是这只如寻常的笑，击溃顾闻的沉静。短剑上的血迹流到她剧烈颤抖的右手上，她咬牙压抑着心口起伏，恨意凄厉地不住投向他的面庞。他本该像个被宰杀的猎物一般，眼神涣散，毫无生息地躺在榻上，任人宰割。

而此刻，他的右胸正汩汩流着血，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他在苍白月色下从容露着笑意，眼前之景，诡谲不似人间。

他本该去往地狱的。

“为什么？”她的嗓音嘶哑，再次用尽全力挣脱那只被他束缚的手，近乎疯狂地想要摆脱，却如被镣铐桎梏，渐渐绝望地哭喊、低吼，声嘶力竭喊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为什么要死呢？”他有些哀伤，眼神依然温柔，“我们不是说好，与子偕老吗？”

顾闻终于绝望地停止挣扎，流下泪来，夹杂嘶吼，泣不成声。在这深宫之中，在这个冷血之人面前。

“别哭了。”章远珩半拥住了她，手上力度却未松一分。

他靠近她耳边缓缓道：“阿闻，地狱太冷了，我想和你一起去。”

夜还长，空殿唯有呜咽。

“娘。”顾闻失魂落魄地出现在监牢里。

“你来干什么？”孟溶月跪坐在角落中，冷冷瞥过去。

“……我没能杀了他。”

她不敢置信地慢慢站了起来，皱眉问：“你说你做了什么？”

“……”

“蠢材！”

她的母亲突然冲至栏边，欲狠狠扇她一巴掌，但被铁栏拦住，登时两手抓住身前铁杆怒骂。

“你想连累我们一族吗？！”

“委人身下，申冤无门，面对那张虚伪至极的脸庞时，我难道不能想杀了他吗？我想让他那张说出恶心情话的嘴永远合上，对谁都含情的双眼彻底闭上，将我的一切都还给我，将他夺走的一切都还给我！”

“来不及了！”孟溶月恨铁不成钢，忍耐咬牙，“你别再疯下去了。”

“萧郎……”顾闻失神呢喃，扶着铁栏无力跪下。

孟溶月自觉，当初她真的错了。

她忍住眼眶的泪，侧过身，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再次轻轻重复：“来不及了，阿闻。”

不仅是顾闻，连她的母亲也想起了当年的那几幕。

亭内花落棋盘，少女言笑晏晏，轻轻拂去。

孟溶月身后跟着几个婢女，在此驻足。

“娘。”少女慌忙背手站起。

身旁的少年也站起来，下意识跟着叫了声“娘”。

孟溶月顿时拧起眉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萧隼扶了扶额，继而指着院墙外，边说边撒开了步子往外走，“我……我好像看见我娘了。”

少女好容易忍住笑，不忘对他的背影大喊：“萧隼！我爹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他听了大笑两声，慢下步子回身喊道：“那也值得！”

多年后，顾闻清晰可见他脸上的鄙夷。

“娘娘是想治我通奸一罪吗？”

萧隼顿住举茶的手，倨傲地向下瞥了一眼另一边被揪住的衣袖。

这都是因为你，章远珩。

今日清寒的月色，与那日别无二致，顾闻走出监牢，抬头仰望着。

她好像又听见了那日他奄奄的呼吸声，她背着他前行，艰难的喘息。章远珩满头是汗，痛苦地意图阻止，而她只是一个劲喃喃念着：“不会的，他不会……”

“阿闻，放我下去……”他强撑着用命令的语气道。

“他造的孽，我来替他还。”顾闻几乎快要倒下，依然抖着声音坚定道。

章远珩微不可闻地自嘲嗤笑一声，“我死了，你娘就不会阻碍你们了。”

“闭嘴。”她已力竭，没忍住带上哭腔，“你要活着。”

“我会的，为了不让他背上罪名。”

“不，为了你。”

那日萧隼出城了。

她以为他是出逃，其实只是置办宅子。后来听闻是为了娶她而置。

伤了章远珩的那三刀，刀刀为他自己亲手所刺。

他亲口告诉了她真相。

回宫的路上，她遇到了梨贵妃。

她挽袖于杏花树下，恰似他初遇她的梨树，沁人心脾的纯白。

“夜凉。”她示意婢女给顾闻披上一件披风。

顾闻麻木地任由披风拢到自己身上，直直盯着她，微微启唇道：“你以为我不恨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