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经理的疲惫
值班室的房间不大,风一阵阵地吹过来。
吴经理坐在那里,头有点晕乎乎的。这不是一个晕船的男人,如果是的话,他就不会在船上工作。码头旁边也有别的生意可以做。从小在水边长大,虽然不叫水生,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却是老祖宗们几千年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在很小的时候,往来长江河岸两边的主要工具就是坐船,一条小船,可以坐上几十个人。风里来雨里去,即使是下雨,也是常见的天气,没有说因为波涛摇晃几下,就不坐船。家人要去对岸的镇上卖脐橙,也是带着他,走上半个小时到码头边坐船,幼小的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走码头到船上的跳板,很窄的一块,走在上边摇摇晃晃,很是有趣。卖到钱,返回的路上在码头边称上一斤多的柴火鱼,带回家里用葱姜蒜细细地煎,然后放在锅子当中煮,满屋香气扑鼻。坐船真是很快乐的事情,而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往事。
家里的老人们都对他很好,几乎是全家的希望。记得婆婆在做腊肉夹饼的时候——那是长江中下游地区最普遍的一种美食,以前过年的时候做来吃,腊肉蘸上面粉,当中夹上一大片花椒叶子,放在锅中炸。住在其它地方的人们是绝对想不到花椒叶子有如此之用途,腊肉的肥腻美味和花椒叶子的清脆加在一起,正是相得益彰——而这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腊肉饼,每次刚出锅之时,婆婆就会喊他过来吃,最新鲜,最热乎的腊肉饼。
但他的发展不是很顺利,在省城读大学后,没有能够抓住第一机会留在城市。他的同学中有留在海关的,也有在港务局的,而他却回到当地,之后就是随波逐流,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挣钱养家糊口。不是说不愿意留在省城,当时找工作的时候,他们带着简历去学校的体育馆,当时也有各地的好单位过来招人,招牌发出光来,但是动辄就是两个名额,或是几个;也去参加过电视台的招聘,要求是学校班级排名前二分之一,先笔试,招聘规模很大,在做了一份卷子后,没有下文。如此千中选二的机会,却是没有碰到他的身上。要过上很多年,他才会感叹地说,哪里会让自己遇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系里最好的出路就是留校,这也是几十年后才能领悟到的事情。但他自从入学之后,就和系里的老师还有辅导员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做学生时太老实,实在是不会热络起来,所有积极的消息和宝贵的渠道则是一无所知。大学里无拘无束,春天的香椿炒鸡蛋简单却下饭;夏天的凉面只要两三块一大袋,边走边吃;秋风起,逐渐进补;冬天吃着食堂几块钱一份的肘子肉,或者是冒菜,很大的一份。大学里看上去都差不多,人和人之间貌似没有区别,但之后留校的却有人渐渐做到校长助理。
现在的差距很大,他在梦中也没有回到学校,如果碰到也会觉得不自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发生,显著到足以改变生活的轨迹,他的孩子还是会寒窗苦读,走自己之前走过的道路。不是谁一厢情愿地说要搞好关系就搞得好关系,人要走运的时候,整个人都会昂然向上。不然,岂是自己觉得搞的好就可以。不能本末倒置,虽然拿不准哪个是本,哪个是末,但如果从小培养人的活络,谁知道会不会浪费读书的时间。关系是看不到的,无法把握的,但读书虽然苦,鸡鸣即起,却是自己可以把握的。
他很苦闷,头渐渐地晕起来。是中暑了吗?这些年来没有先例,事实上,虽然从小夏天就有藿香正气水或者是仁丹,但从未有用过的机会,最多只是风油精,在坐长途客车的时候用一点,整个人神清气爽。
是了,家人对自己很好,可惜自己没有回报。当时坐车去走亲戚,总是会买上很多的牛肉干、汽水,这些都不是平常可以吃得到的东西。现在工作后在码头边逐渐看到很多的新鲜水果,比如不常见的火龙果、荔枝等,而很多年前,除了自己家种的满山遍野的柑橘或是桃子之外,他们连苹果也很少买,除了柑橘、桃子和夏天的西瓜,几乎没有吃别的水果的习惯。
人在困窘的时候,是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家人。吴经理挣扎着起来,打开抽屉,看有没有藿香正气水。虽然有一小瓶,但他谨慎地看了看日期,已然过期。再看了看四周,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派上用场,只好倒了杯热水,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他没有力气,吃不下东西,“这次可真的是中暑。”
这些年来,虽然困窘,但总算没有做过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他躺在那里,慢慢地想到。在船上工作这些年,伙食很好,香草煎的牛排,香草煎的鸡腿,还有金宝汤、托斯卡纳汤,那些不知是什么,放着很多面粉和土豆的汤。可惜婆婆没有喝到过这些汤,还有煎的很好的一大块鱼,真是奇特,江边的本地人煎鱼是放葱姜蒜的,但船上之前的外国大厨做鱼却是放很多的柠檬汁,还有水里,放上两片柠檬,喝下肚也很滋补。
是了,柠檬,要不要打个电话,让人拿一杯柠檬水过来。
吴经理摇摇头,这不是他的风格。工作这些年,做到经理的位置,但是,年岁渐长,豪华游轮的管理层日渐倾向于用活力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