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小雀斑
小雀斑是嵌在表皮里的,也可能扎根于躯壳内。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雀斑,没有人是无瑕的,正因为这些缺憾,人才是鲜活的。否则,和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商品有什么区别?
——题记
*
房间里处处是有棱角的整齐样,净几明窗被刻尽质朴岁月,木制家具上的碎花布增添不少温馨。
处暑的夜,秋意渐浓,可白兔依然被燥热缠身,辗转难眠,薄被床单被搅出旋涡。
“他是因为什么哭的呢?”
她唯一肯定的是,年曈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不会因为她训了他几句而哭。
小时候,方圆几里的孩子中,就属年曈被人骂得最多,她排第二。
常常能在小区里,在大街上,或者在学校里看见他狂奔的身影。每次追着他跑的人都不一样,但他们嘴里都会喊着“年曈,你就是个没娘养的狗东西!”。
而这时,他会转过身子,一边倒着跑,一边做鬼脸显摆他的犬牙——他打败无数敌人的利刃。哪怕是这样,那些人也追不上他。
窗外已泛起鱼肚白,闹钟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便暂且放过自己。
今天是白兔高三生活的第一天,也是她转学到长松私立中学的日子。
她换上昨晚准备好的黑白夏季校服,徒手将天生的深棕发绑成高马尾,并在左侧盲夹一个兔子发卡。齐刘海得到了她不少的宠爱,被梳得严丝合缝,不露肌肤。最后,把兔子对讲机挂在脖子上。
整理的过程中,她只听到母亲苏红在厨房忙活的声音,迟迟没等到期待的声音。
直到她看见餐桌上的字条,字迹稚嫩圆润——苏姨,我先走了,不用准备我的早餐了。
她想,年曈肯定还在气头上。
他不想见她,不想带她去上学,就算她迷路了,他也不在乎。
或许这是在惩罚她,把她打入第十八层地狱——白兔是个十级路盲,让她认路堪比下地狱。
“我一起床,这个就在玄关地上了,应该是小曈从门缝塞进来的。我觉得——”苏红放下刚要送进口中的包子,蜡黄起皱的手拿起装着豆浆的玻璃杯,睨了一眼白兔,又将其放下,“没事。”
苏红的脸像苦瓜一样皱着,双唇开开合合又不吐声,白兔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坦言:“昨晚确实是我太过火了,我会注意的。”
“第一次见你们吵架,吓我一跳。”苏红咬了口包子。
在白兔六岁时,她的生父白福永——一个出租车司机——酒驾肇事逃逸,造成受害者三级智力障碍。他被逮捕后,判刑三年,并需支付60万的赔偿金。
她八岁那年,年曈和他的父亲年大尧搬到她家对面,这时年家还只是温饱户。左邻右舍都说白家出了个劳改犯——晦气!年大尧不以为然,经常串门,两家来往密切。
这一年,年大尧偶得经商机会,工作越来越忙,需要全国奔波。这时的年家已经没有什么亲戚了,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他知道苏红需要钱,便把年曈托付给了她,同时按月支付生活费和辛苦费。
白福永在白兔九岁那年出狱,出狱后的一年时间,他醉酒成瘾,烂赌成性。直到他被追债的过程中意外身亡时,苏红才知道他赌博并欠下30万的高利贷。
对于当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俩来说,身负90万的总债款,加上似滚雪球一样的高额利息,这日子简直就是看到头了,因此白兔十岁时被迫休学。
下一年,年大尧赚得盆满钵满。因苏红对年曈的悉心照顾,日后还需她费心照料,他想尽所能地帮母女俩一把。
他深知苏红不会凭空接受他的资助,于是他以预付照顾年曈的辛苦费为由,帮她还清了高利贷。之后,年大尧会照常将年曈的生活费转交给苏红。
那时的年曈还小,但他的生活能力很强,洗衣打扫卫生都是自己动手。
苏红平日只是给他做饭,同时照看他的安危,等他稍大一些,定性之后完全不用人照顾。
年大尧每年大概外出半年左右,他预支的费用足够支付到年曈二十岁,这恩助让苏红没齿难忘,对年曈更是照顾入微,白兔也将此情挂在心头。
见时钟的指针快指向六点半,白兔放下筷子:“我去上学了。”
苏红赶紧起身,绕过餐桌,抓着白兔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半晌,被鱼尾纹扯拽的双眼定在白兔的脸上:“是不是没睡好,黑眼圈有点重啊——已经高三了,你就别跟着我出去兼职了,都晒红了,不过这样倒盖了点雀斑。”
白兔天生白得透粉,不易晒黑,长在鼻梁和脸颊一线的小雀斑更是显眼。近视后,她特意挑选了黑色镜框,这样多多少少能遮盖一些。
“有吗?”她看着划过脸的指尖,像清理灰尘那样搓着指腹。
“你是不是最近又很少照镜子?”
“嗯。”
记事以来,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