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遇
“打个水怎么这么慢?”后院的管事拿着藤鞭朝沈清遇走过去。
“孙管事,您看他衣服都湿了,想是摔了一跤,您就饶他这一回吧。十九惯不是偷懒的性子。”
一旁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为沈清遇求情,边说边把从箩筐中拿来的脏衣服分了沈清遇几件,示意他赶紧动起来。
“多谢您。”沈清遇接过衣服,放到木盆中,熟练地浣洗起来。
管事的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过身忙自己的事了。
在这管事的,也有自己的活计。毕竟,像叶家这样的府邸,分配到后院做事的,一般都是人老珠黄,即使发卖也没有牙婆会收的奴仆。
一方小小的院子,对他们来说就是余生的全部天地了。
故而沈清遇在整个后院里,反而是最年轻的了。
“刚刚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手不方便?”帮沈清遇解围的男子好奇问道。
“没事,就是不小心滑倒了。”沈清遇起身把洗好的衣服挂在竹竿上,整理平整。
叶纾一眼便瞧见了沈清遇右手上,非常不自然弯曲的中指和无名指。甚至发现,在他整理细小的褶皱时,整只右手都是微微抖着的。
难怪他刚刚提水和扫地时,用的都是左手!
叶纾再也不想看下去了,翻身跳下围墙。
她不是没有怨恨过沈清遇,恨他欺骗自己,甚至也曾想过,要他为此付出代价。可那终究是年少时的冲动了。
但今天,在她看到沈清遇在叶府的境遇后,昔日的情绪一下子冲破了经年的禁锢,格外清晰且剧烈。
这是她曾想看到的代价吗?从云端跌落,曾拥有的一切都被夺走,只能匍匐在泥泞中,逆来顺受。
叶纾答不上来。
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反而是第一次见他时的惊艳和倾羡,那般仿佛生在云端不曾被人间烟火侵染分毫的人,如今,已然落入泥潭。
叶纾默默回到了院子。
正碰到月娘在屋中指挥阿七和十一清扫收拾。月娘迎了过来,她没想到叶纾也有这么早回来的时候。
“月娘,母亲的小侍宁氏可出身乐籍?”叶纾若有所思,故而没注意月娘听到后鲜有的慌乱。
“是,宁小夫是被主夫从乐馆中救回来的,后来就成了家主的小侍。”月娘小心翼翼回答,暗中观察叶纾的神色。
乐籍对一个人的影响这么大吗?叶纾心中默默思索着。
宁氏和嚣张的郑氏完全不同,在叶府从来没什么存在感,常年身居内院礼佛。有时连下人都会忘记,府中除了正夫和郑氏,还有一位姓宁的小侍。
所以在叶纾看到明显是宁氏授意随从为沈清遇解围时,也很意外。
月娘见叶纾不再理自己,便默默退去,叫阿七和十一离开了。
叶纾一直站在院中,直到晚风吹来,迎面而来的寒意把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天色。
不觉间已经这么晚了,跳出先前的纠结状态后,叶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轻易陷入和沈清遇相关的事中了。
头脑中仿佛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强迫她违背理智地去靠近、甚至保护那个人。
就像今天,她本该在确定是他的那一刻就抽身离去,可是呢?她想把他从水中拉起来,想教训那羞辱他的人,甚至想问清他的手是何时如何伤的……
她自认从不是一个沉浸在虚幻温暖中,以致扭曲现实迎合自己欲望的人。
因此,她也清楚冷静的知道,自己应该对沈清遇是怎样的态度。
可现在为何会变成这样?她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既然理不清了,那便在此斩断。
那道不出缘由的冲动,可能只是积攒了多年的不甘而已,她现下既然清晰地知道对那人该有的立场和态度,就没道理一直被情绪左右。
想通了这一节,叶纾不再在院中停留。
她知会月娘不必为自己备晚饭,随后牵了坐骑出叶府。
叶纾一路向城郊方向奔去。迫不及待想去校场发泄一番,将最近一段时间的种种纠结和疑虑痛快挥洒掉。
此时夜幕已降临,叶纾行走在京城的街巷中,马蹄声哒哒泛着回音。
很快,她就警惕地察觉出了不对,走了这么久,为何这条街上连一队巡逻的士兵都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