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三）

玉栏杆上雕刻着各种乘龙跨凤的仙人。

故地重游，她不禁回忆起第一次前往太华山的场景。那时候家里不同意她到太华山去，他们只是凡尘中最普通不过的农户，怎么能对九天之上的仙人生出妄想？

于是，她喊上谢意，两个人溜出家门，相约到这桥边来见面。太华山距离镇子不算很近，他们凑了凑钱，一起买了辆小驴车。

那驴子有几分脾气，不肯好好拉车，谢意就从别人家的田地里偷了一把大豆秸秆，捆扎实了，用绳子系在驴子的眼前。

驴子贪吃，伸长脖子去追晃晃荡荡的秸秆。她挽着谢意的手，坐在晃晃悠悠的小驴车上，一会儿抬头看星星，一会儿又指桥上的仙人塑像。

她说：“等以后啊，咱们俩的雕像也要被刻在这里。到那时候，全镇子的人都知道，我和你是最相配的神仙眷侣。”

谢意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月光下的少年笑得腼腆：“这些事我们自己清楚就好，没必要让大家都知道。”

她眨眨眼睛，轻笑道：“你是不是害羞了？”

“没有。”他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忙低下头，取来一条被子给她，“等会夜深了会冷。”

楚湘白展开那条被子，把它横过来披在自己和谢意的身上。她倚靠着他的肩膀，莞尔道：“不冷的。”

往事在楚湘白脑海中斑驳，她抬起头，看到了空茫茫的天。太阳坠下去了，只余一线残红。

“都结束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此时，刀栀收起罗盘，召出一面古拙的青铜镜子。明亮如水的镜面折射天光，也映照出此地数百年前的景象。

八名修士以镜子为中心，站定八个方位。他们腰间佩剑齐齐出鞘，悬停在身前。星光彼此交织，连成一个沟通镜中世界的传送法阵。

毕竟是回到数百年前除秽，出于安全考虑，除了太华山落雁峰一脉，以及澜沧剑宗嫡传弟子，其余人等皆留下来看守和维持法阵。

楚湘白代表太华山，第一个进入了法阵中。一阵眩晕之后，她睁开双眼，看到了一间自己无比熟悉的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棵柿子树，她的父亲正踩着梯子，去摘枝条上那些灯笼红的柿子。

楚湘白望着数百年未见的父亲，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过去，走上前帮他扶住梯子，关切道：“阿爹，小心些。”

“没事。”父亲笑道，“说起来，你和谢意的婚期也近了，一会儿送几个柿子给他吧，咱们家的柿子甜。”

谢意。

楚湘白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手。她仔细思考片刻，向父亲说：“阿爹，我不想嫁人，我要和谢家退婚。”

她不能嫁给谢意，就算是在过去的记忆里。

她不能亵渎太华山的亡魂。

“什么？”楚父回过头，他眉头紧皱，神情十分错愕，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不是一直喜欢谢家的那小子？跟他吵架了？”

楚湘白摇摇头：“没有，是我自己的原因。”

楚父看楚湘白神情认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从梯子上慢慢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跟爹说说，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要退婚？”

楚湘白沉默着，她其实不知道怎么向父亲解释这件事。在这个时间段，太华山还没有对外招收弟子，她只是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女儿。

楚父见女儿不说话，料想她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叹了口气，沉思道：“等你娘回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好。”楚湘白帮着楚父收起木梯子，“爹，娘她去哪里了？”

“昨天不是和你说过吗？”楚父看了两眼楚湘白，犹豫着说，“......你表弟平日里在镇子上的私塾教书，平日里没什么时间，他怕赶不上你出嫁，正好今天有空，就过来瞧瞧。他父母去得早，小小年纪就自己在外头闯荡，好久没回来过了。你娘怕他找不到路，到村口去接他了。”

楚湘白印象中似乎是有这么一个表弟。相隔的时间太久，她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也不太记得他的模样。

说话间，母亲走进院子，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容貌昳丽的年轻人。年轻人手中拎着两大篮子礼物，上头裹着一层红纸，瞧着很是喜庆。

楚湘白一眼认出那个年轻人，错愕道：“他......？”

“好长时间没见了，湘白，还记得吗？你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的。”楚湘白的母亲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微笑道，“这是简生，你弟弟！听说你要成亲，还给你带了礼物。”

苏简生也有些发愣，他瞧瞧自己手中的礼物，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先唤了声：“姐姐。”

他想着楚湘白会尴尬，随即又问候她的父母，“舅舅，舅母，这些年我也没回来探望过，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