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篇1
弯月悬空,漆暗幽光,黑影穿过树隙,悄然飘去。
屋里烛光亮堂,水汽袅袅如烟,女子瞳孔铮大,小嘴微张,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在浴桶中溺亡的自己,又与前来勾魂的女鬼差茫然对视,四目满是疑虑,一同陷入了沉思。
女鬼差咬着唇,强忍笑意,全身鬼力都在竭力憋笑,终于在一个呼吸间,猛地扑哧出声,再也压不住,来了个仰天大笑:“哈哈哈……”笑了好一会儿,被唾液呛了一下,气息不足,仍勉强开口:“我我成为鬼差二百多年来,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在浴桶中溺死哈哈哈哈哈…”
许是笑意难耐,女鬼差捂着腹部,蹲下狂笑不止,如此激烈之举,就差没躺在地上打滚了。
晏如忍不住扶额,她还从未如此丢脸过。
浴桶不是很高,她坐在里面,浴水堪堪只浸到肩背,是万万不可能会溺死的。可事实却在默默无言相告,她不偏不倚,恰是在浴中莫名丧命。
她没有醉酒失了神,亦没有人将她按在水里,偏偏她就是如此断了气。
她是如何溺死的?她没有半点溺水的记忆。明明她只是像往常一般,置身于水中沐浴,若说有古怪,确实也些许不对劲之处。
一刻钟前,她数次来返,终于将热水打满,三两下解开衣裙后,热水淹过肩背,使白日酸痛缓解,甚是舒服怡然。
她惬意微阖双眼,未有几时,不料左锁骨下靠近胸腔处乍然生热,她下意识伸手去按住刺疼,妄图减缓疼痛,可痛楚丝毫不减一分,反而越发燥热,恍如欲将她的灵魂灼烧殆尽。
低头透过指尖细察,皮肤上艳红一片,红光的边缘,隐隐是一株花的形状。等疼痛稍稍减弱,晏如这才移开手掌,只一眼,内心便掀起了惊涛骇浪。目光所及,无比妖冶的艳花缠绕雪凝肌,还缓缓向四周蔓延、绽放。
此花,与她曾做过的一个梦,梦里一座幽暗阴森的桥下,一望无际,大片娇艳似血的花姿一般无二。她也不知那是何种花,梦里它美得毋庸置疑,但花间盘旋着浓郁的死气,只觉得很是瘆人。
晏如轻轻抚着花的轮廓,这二十年来,她从未沾染刺青,怎会有这般奇怪的异象?不疑是梦,可痛感是那么真实,容不得她质疑半分。
她欲起身披上衣裙,再细细查看,然而剧痛再度传来,连后背都在刺痛着,剧痛卷来,挣扎之间,稍不留神,脖颈狠狠撞到了浴桶之缘,肆虐的疼痛荡漾,等她回过神来,魂魄已然离体,几许鬼气盘旋凝成袍。
这道痛楚不至于殒命,而且,明明她的脑袋未曾沾水,可鬼差手里的命簿却言:溺水而亡。
半个月后,她就要完婚了,却在下完聘的当天晚上离奇溺亡,夫家会如何谈论此事?或说她不满婚事,自杀于浴桶中?她不敢想象。
而她更忧心的是,二十年前爹娘老来得女,如今她方满二十,尚未来得及尽孝道,便先爹娘一步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悲,叫他们如何承受?
晏如很不甘心,隐隐期盼着:“这死因可否有误?我脑袋分明没碰过水,如何能溺水而亡!”
女鬼差止住了笑,正了正神色:“命簿死因是既定的,冥府不会出错,或是故意加害于你,不过……”她顿了顿,却没继续说,改口道:“人生不能复生,若冥府有错,鬼差自会为之担责,你不必担心,现在我们该上路了!”
冥府盛闻,有个鬼魂得罪了冥王,至此那个鬼魂转世都不得安宁,冥王要取她性命,她便活不过翌日。勾魂命簿上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且每世都活不过二十岁。
这,或许是冥王的警示,又或许是过往的事实,可不知是真是假,终无一鬼差敢去查验,他们生怕得罪冥王,自寻如此悲凉下场,得不偿失。她也不敢赌,毕竟谁也不知眼前的她,是否会是那个鬼魂。
鬼差心生怜悯,通了些情分,许她再瞧一眼亲人,才启程回冥府。
历经四十九日后,晏如到了冥府大门。此时,亡魂们排起了长队,据说是两月前,九黎国生了场混乱,许多人当场毙命,她恰好赶上这伙鬼魂。若换作平时,并不用排队,可直接面见鬼君。
亡魂在进冥府前,鬼差都会将他们带至鬼君面前,核实身份及其他情况,避免勾错了魂。
晏如随鬼魂上前,详察四周鬼差或亡魂,听闻魂群里纷杂的交谈:
“你是怎么死的?”
“匪徒刺伤了我,伤口太大,救不回来咯!”
“你又是怎么死的?”
“欸!我不过是上树摘个果,结果失足摔死了,你说冤不冤?”
“……”
“那你呢?”两个亡魂问完一圈,又齐齐回头看向晏如,晏如一时语塞,含糊道:“溺…溺水!”
“噢,可惜啊,怪不得如此年轻!”
“真是可惜!下一世可不要靠近河边哎!”
她们惋惜摇了摇头,或许是怕引晏如伤感,未再道什么,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