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话江湖

“那年，北方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往往在一夜之间，一个原本平静普通的家庭可能就破碎了。我那时候刚刚入世，最是见不得这种战火过后的破碎画面，便想着能不能做些什么呢，哪怕一点也好……”

他便是在那个时候，凭一己之力，在城中的一片混乱中救了九个还幸存着的孩子。那些孩子多多少少都受了伤。

他记得有个孩子伤得最重，半边身都是血。被他发现的时候，那孩子是在一片尸体中埋着的，睁着眼，望着灰色的天空，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他想着这城中还是比较危险，便带着那九个孩子去了城外的一处破庙中躲着。在稍稍处理了那八个孩子的伤势之后，他去了那个孩子身边，那孩子一个人在远远的地方靠着墙，闭着眼，还是一句话都不说，而且伤得那么重，一声痛也没喊，也不哭。

他走过去想替那孩子包扎一下，可刚碰到他，那孩子便猛地一睁眼，瞪着他。那眼神十分警惕，甚至还有些阴郁可怕，总之不该是他这种八九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啊?那夫子，他后来怎么了呀?”千枫神色有些担忧地问道。

夫子顿了顿，微微皱着眉眯起了眼，开口道：“那孩子……在那天夜里一个人偷偷溜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起来的时候就发现那孩子不见了。他在那小破庙中寻了一圈，没有，又跑出去在四周又寻了一圈，还是没有。

一个孩子，又受了伤，他能跑哪儿去呢?

“后来他回来了……”夫子讲到这儿的时候，顿了很久一段时间，蹙起的眉头久久不散。

没错，当天晚上，那个孩子又回来了。

那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小破庙里点了几根残破的香烛，映得里面昏黄一片。

忽地，大门处传来有人推门而入的时声，破败的庙门在寂静的夜色中发中刺耳的“吱呀——”声。

他扭头望去，夜色中，一个小小的人影走了进来。他心中一动，心道难道是那个孩子回来了?于是他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然而，当他走近时，眼前的一幕，让他血液凝滞，连呼吸都缩在了喉中，发不出来了。

那个孩子，脸上、身上，都是血，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浓重的、未干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刺鼻，太难闻了！

但真正的重点并非在此，那个孩子手中拎着一个麻袋状的物体，若不是暗红、粘稠的血液渗透滴了下来，他也不会瞬间头皮发麻。

都是血，再加上外面光线黯淡，所以他根本看不清那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圆形的，他不敢多想。

“你……”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杀人了吗？

袋子里的是什么？

种种话堵在嘴边，他却说不出来。

眼前这个浑身染了血的孩子，像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阴戾的眼神，冷淡的情绪。

“夫子?夫子?后来怎么了?他回来了之后呢?”小千枫半天等不到下文，她扯了扯夫子的衣袖。

夫子被小千枫给拽回了现实，他轻轻摇了摇头，平复了一下心绪，而后开口道：“对，他回来了，然后，然后他一句话也没说，一个人又回到了墙角处，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小千枫呆了呆，然后又问道：“啊?然后呢?夫子，然后呢?”

“后来，我们便在那破庙中躲了大半个月，所幸那半个月平安无事。我白日里教他们一些武功傍身，晚上便教他们识些字。”

“哇，夫子您还会武功呀?”小千枫听了一脸惊奇，忍不住打断了他。

夫子没说什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了。

他自己都快忘了，原来他是会些武功的。今日提起，不知怎么，却仿佛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是啊，好多年了……

他还记得，在那大半个月里，那个孩子也跟他学了一些武功，只是，与别的孩子不同，他学得极其认真。识字也是，也是极其认真的。他教的，那孩子都学了，而他能力所限教不了的，那孩子竟能自己悟出一些，又自创了一些。

他总觉得，这个孩子并不是单纯地想学一些武功以求在乱世中保命。

他很危险。

所以，自那之后，他便有意无意地不教武功了，无论是忌惮那天夜里那孩子手提不明血肉的可怖，还是忌惮那孩子想拼命学武功的执念，他都忌惮。

可如今，人老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之后，再去回顾往昔，他有些后悔。

后悔没有做些什么，又后悔做了些什么。

后悔不敢靠近黑暗拉那孩子一把。

后悔靠近了那孩子，却又在无意中将他往黑暗中推了一把……

夫子又转过身望向了身后小小的千枫，那孩子的眼睛水灵灵的，像是有光。小千枫也在望着夫子，透过那双眼睛，他看见自己，已是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