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歌

顾知沐把手一松，“那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徐杳哑了火，把手里的驱蚊水放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掏出酒精湿巾，半蹲下来去擦他拿过来的小板凳。他刚才弄脏的衣服还没有换过，胳膊一动，上面的尘土就成片成片的脱落。把原本干净的小板凳越擦越脏。

顾知沐叹气：这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脏衣服不换，却跑到她这里当洁癖。

擦完了，徐杳站起身，拎着那个已经惨不忍睹地酒精湿巾，扶了一下眼镜：“你休息吧，有什么事就去问李云栖。”

临迈出门，他手都已经扶上了门把，却又停住脚步。顾知沐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仰起头来等他开口。

徐杳却酝酿了好一阵子，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顾知沐。

太阳西斜，落日的余辉正好打在她的身上，栗色的长卷发泛起柔和的光芒。

徐杳的手指一动，却终究没有回过头去，只是确认了她脸上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若无其事般地补上了一句：

“找我也行，号码没换。”

撂下这句话，他绝口不提自己刚刚的问题，径自离开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顾知沐的伪装顿时土崩瓦解，紧绷的脊梁骨跟着松懈下来。

徐杳并没有说出什么出格或者过激的话，她却觉得心神不宁。

或许，看见徐杳这件事本身就足以扰乱她的心。

当年她分手分得果决，哪怕是在日后最绝望最恐惧的一段日子里，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以为自己早可以把徐杳当做一个彻底的过去式，即便有天在街上遇见了，也能笑着打招呼。可谁能想到，一见面就破了功。

假如这世上真有掌管人命运的神明，那他八成恶趣味得很。

在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顾知沐终于把背上的吉他摘下来，找了个安稳的角落用琴架放好，用手抚摸着琴头上的雪花贴纸发愣。

“我换了。”

顾知沐小声呢喃。

三年过去，人与物皆非，是谁还在对谁念念不忘？

*

这一夜没有睡好，一闭上眼睛，徐杳的脸就跳出来，一会儿是剪短发的现在的徐杳，一会儿又是穿着白大褂的三年前的徐杳。

全都正襟危坐的，拿着块酒精湿巾在那里吭哧吭哧的擦板凳。擦着擦着还会转过来，一脸委屈地问她：“为什么要装不认识我？”

第二天，顾知沐顶着粉底没能盖住的黑眼圈来希望小学报道，正式开始了自己在下江村的支教生涯。

下江村完小规模很小，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顾知沐除了担任高年级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同时还给他们上音乐课。

第一节课还没有开始，她就已经成为了学生谈论中的焦点。

首先，是因为她长得好看；第二，孩子们与其说是好奇她，不如说是好奇她的吉他。

顾知沐看出来孩子们的心思不在课文上，直接把班长点起来：“看什么呢？”

班长李洁是个黑黝黝的小姑娘，眉清目秀像朵黑牡丹。听见新来的漂亮老师这样柔声细语地同自己说话，便鼓起勇气开口：“老师带的是吉他吗？”

“是，”顾知沐决计先跟学生们套套近乎，于是拿起吉他来扫几下琴弦：“本来是给你们上音乐课用的，既然你们都这么好奇，老师就先带你们认识认识。”

她抱着琴坐下，问讲台下的学生们：“想听什么？”

教室最后一排一个趴在桌子上的小女孩突然一下子支棱起来：“摇滚！”

这小女孩生得特别瘦小，嗓门却巨大，一嗓子喊得全班哄堂大笑。

有人嘲笑她：“周雯，你知道什么是摇滚吗！”

顾知沐却一愣，想起过去的某一天里，自己偷偷摘下徐杳的耳机，塞到自己耳朵里，没留意被音乐震得吓了一跳。

“摇滚。”徐杳抬起头，看见她的表情，又把耳机拿回来，一脸困惑地眨巴着眼睛：“你不听摇滚吗？”

顾知沐摇摇头，想把这些奇怪的记忆通甩出去。分手都三年了，她怎么还能想起这么多事情？

这时门外传来咚咚两声，刚刚喊着要听摇滚的周雯突然变了脸色，别过头去。

一个女人抱着个两三岁的男孩推门走了进来。还不等她开口，周雯已经站起来：“妈！我都说了我要上学呀！”

女人瞪了她一眼把，她晾在一边，只对顾知沐说：“老师啊，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我老公在外面打工，雯雯不在，这个小的没有人管啊。”

“周雯妈妈，”顾知沐听到这儿，已经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支教已经有三年，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乡村地区往往孩子多些，留守儿童也多，经常会出现这种大孩子带小孩子的情况，遇上一些不重视教育的家长，农忙时就会让孩子缺课在家里